张莉办公室的门再次紧闭,但那扇磨砂玻璃门并没能完全隔绝外面办公区投来的、各种复杂难辨的视线。林薇坐在自己的角落工位,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周围,织成一张疏远而警惕的网。
她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录入,指尖在键盘上缓慢地移动,时不时因为“不适”而轻微停顿,蹙眉思索,完美扮演着一个重伤初愈、努力适应工作的底层职员。但她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捕捉着这片区域里 every subtle change (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往常这个时候,办公室里总会有些许嘈杂。Amy和她的姐妹团会聚在一起讨论午餐吃什么,抱怨工作,或者分享最新的八卦。几个男同事可能会交流一下球赛信息。甚至有人会偶尔走过来,假借请教问题,实则打探一下她这个“遭遇抢劫”当事人的惊险细节。
但今天,没有。
以她的工位为圆心,半径五米内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同事们依旧在忙碌,键盘声、电话声不绝于耳,但所有的交谈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变得简短而高效。没有人看向她这边,即使偶尔目光扫过,也会像触电般迅速移开,仿佛她是什么不祥的晦气之源,或者……更可怕的、不能轻易触碰的高压线。
Amy那边格外安静。她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只是那紧绷的侧脸和偶尔下意识咬唇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甚至没有再和旁边工位的姐妹交换任何一个眼神。
这种诡异的“距离感”,比之前明目张胆的刁难和嘲讽更让人窒息。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集体疏离,一种小心翼翼的规避。
林薇心里明镜似的。
张莉那反常的、近乎谄媚的“新态度”,就是最明显的风向标。这些在职场浸淫已久的人精们,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主管突然对一个曾经可以随意践踏的底层助理如此客气甚至忌惮,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足够他们脑补出一百个版本的故事。
无论是认为她“攀上了高枝”(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高枝”究竟有多高),还是觉得她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大麻烦,最终导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远离她,避免被不可控的因素波及。
这正合她意。
她不需要虚假的友谊,也不需要无谓的关注。这种被孤立的状态,反而为她创造了观察和思考的空间。
她乐得清静,继续埋头于那些枯燥的数据。在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和报表中,她敏锐的特工本能却发现了些许不寻常的痕迹。
几份不同日期、由不同部门提交的日常耗材申领单,在某一特定品牌的打印墨粉的消耗频率和数量上,存在着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差异。如果不是她对数字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和受过专业训练的模式识别能力,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本身可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也许只是不同助理填写习惯的差异。
但巧合的是,这几份单据的提交时间,都集中在某个特定项目(一个与东南亚子公司相关的数据整合项目)的关键节点前后。而那个项目,之前似乎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与资金流转有些模糊的关联。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几份单据的编号和异常点记在心里,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记录。
时间接近中午。
往常一到饭点,大家就会互相招呼着结伴去食堂或者附近的餐厅。今天,气氛却有些凝滞。
几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最终,一个平时还算温和的女同事似乎被推选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林薇工位旁,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笑容:
“林薇,那个……我们要去楼下新开的那家茶餐厅试试,你要不要……一起去?”她的邀请显得十分勉强,眼神里写满了“千万别答应”的期盼。
林薇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歉意,声音微弱:“谢谢王姐,不过我有点累,没什么胃口,想休息一下,你们去吧。”
那女同事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啊,好好好,那你好好休息!身体要紧!”说完,几乎是立刻转身,和其他人迅速交换了一个“搞定”的眼神,一群人如同获得特赦般,很快便结伴离开了办公区。
办公室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个还在埋头工作的人,以及角落里形单影只的林薇。
她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在休息。
这种被所有人排斥在外的“距离感”,如同一堵无形的墙。
但她知道,在这堵墙的后面,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她孤身一人坐在那里,却仿佛能听到这栋冰冷大厦深处,无数秘密交织流动的嗡鸣声。
而她,正耐心地等待着,捕捉那其中最微弱、却可能最致命的一道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