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寂静的囚禁中失去了意义。林薇闭着眼,呼吸调整得缓慢而均匀,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但每一寸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这间无菌牢笼里任何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嗡鸣声响起。
不是来自门的方向,而是来自天花板某个角落。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身体依旧保持着绝对放松的休眠姿态,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紧接着,是那扇厚重金属门锁芯运转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门被向外拉开,没有发出丝毫摩擦声。
脚步声。
沉稳,规律,带着一种独特的、掌控一切的韵律感,踏在房间光洁的地板上,不疾不徐地靠近。
是陆沉渊。
他来了。
林薇依旧没有“醒”,但全身的肌肉已经在被子里下意识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
一股极淡的、冷冽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侵入这片原本只有消毒水味的空气,带来无形的、庞大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林薇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落在她的脸上、脖颈的绷带上、以及被子下身体的轮廓上。他在评估,在衡量,像打量一件物品,而非一个人。
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拷问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讨论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条款。
“不必装了。你的心率变化,从门打开的那一刻就出卖了你。”
林薇深陷的眼窝在眼皮下微微一动。她知道,在这种级别的监控下,生理指标的细微变化根本无所遁形。
她缓缓睁开眼睛,适应着光线,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身姿挺拔,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与这个房间的冷硬风格融为一体,也与她此刻的狼狈虚弱形成残酷的对比。
“感觉怎么样。”他问。语气平淡,并非真正的关心,更像是在确认一件资产的当前状态。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背后的伤口,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楚。她没有掩饰这份虚弱,甚至刻意放大了一些,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
“……死不了。”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锣,“多谢陆总……救命之恩。”
陆沉渊对她的感谢不置可否,目光依旧冰冷:“名字。真实身份。”
直奔主题,没有丝毫迂回。
林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再抬起时,里面只剩下疲惫、痛苦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惶恐,完美契合“林薇”该有的反应,却又掺杂了一丝属于落难者的、小心翼翼的坦诚。
“我没有骗您……入职资料上的名字,林薇,是真的……至少,现在是。”她声音微弱,带着气音,“我以前……为‘影网’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陆沉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国际灰色地带的神秘组织,而是一个普通公司的名字。他只是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示意她继续。
“‘影网’……”林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提及这个名字都让她感到痛苦和恐惧,“我为他们处理一些……不方便官方出面的情报任务。但上次在柏林的行动失败了,我被……被组织里的高层陷害,背上了叛徒的罪名。他们下达了‘清除令’,不止他们,还有……还有其他一些势力,也在找我。”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隐瞒了自己的代号“幻影”和具体任务细节(“影子协议”),但核心信息——被组织背叛和追杀——是真实的。这是最能取信于人,也最能解释她目前处境的说法。
“为什么接近寰宇?”陆沉渊的问题接踵而至,精准、迅速,不给任何思考编造的时间。
“我……我需要藏身之地。”林薇的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慌乱和卑微,“港城鱼龙混杂,容易隐藏。寰宇是大公司,背景干净,不容易被怀疑……我伪造了经历,只是想找个最普通的文员工作,混口饭吃,躲过风头……我没想过要接近您,真的……那天在电梯撞到您,真的是意外……”
她将“林薇”这个身份的动机归结于最基础的生存需求,弱化了任何可能指向他的针对性,试图将自己包装成一个纯粹走投无路的逃亡者。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完全无法判断他是否相信这套说辞。
“追杀你的人,什么级别。”他换了个问题。
“‘清道夫’……”林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属于“林薇”的恐惧,却也掺杂着“幻影”对这群冷血刽子手的深刻认知,“‘影网’内部最顶尖的清理小组,通常只处理最高优先级的叛徒和知情人……他们出手,从不失手……”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颈处的绷带,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死亡触感。
“也就是说,麻烦很大。”陆沉渊总结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好。
林薇沉默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是。所以,陆总,您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把我留在这里,对您、对寰宇,都是极大的风险。他们无孔不入,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抬起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至少看起来是)担忧和一丝恳求:“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您能帮我离开港城,或者……或者给我一个痛快,我都感激不尽。只求别连累您。”
以退为进。将自己放在最卑微、最无害、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位置,降低对方的戒心,同时试探他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陆沉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太过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灵魂深处。
房间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空气循环系统细微的运作声,以及林薇自己因为紧张而略微加快的心跳声——这次,她无法完全控制。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