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那杯冒着廉价热气的清水,在林薇枯槁的桌面上渐渐冷却,如同她体内那点刚刚因剧烈疼痛和高度紧张而蒸腾出的虚汗。肋下的钝痛并未因这短暂的“英雄时刻”而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刚才被阿杰拉扯、以及强打精神应对那场突如其来的网络风暴,而变得更加深沉顽固,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一根生锈的、嵌在内里的铁钉。
外勤组投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惊愕、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取代了之前纯粹的鄙夷和漠然。阿杰更是将她奉若神明,每隔一会儿就探头过来,用那种混合着感激与崇拜的眼神看她一眼,仿佛她随时能再显神迹。
这种关注度,对需要隐藏的林薇而言,是毒药。
她必须立刻将自己重新埋回“林薇”那副重伤未愈、虚弱不堪的壳子里。她深陷的眼窝紧闭,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因为“不适”而微微蜷缩,发出压抑而痛苦的细微呻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那无法作假的伤痛上。
果然,看到她这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样子,那些探究的目光很快变成了嫌弃和“果然如此”的释然。阿杰也缩了回去,不敢再轻易打扰。
时间在疼痛的煎熬和高度戒备中缓慢流逝。下午,It支援区那边传来消息,磐石亲自过问了早上的网络故障。阿杰被叫去问话,回来时脸色发白,但眼神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显然,他将“发现并修复物理线路故障”的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这符合他的利益),并未过多提及林薇那“神来之笔”的提示。只是在经过林薇工位时,偷偷塞给她一小包进口的止痛贴膏,眼神里充满了“你知我知”的默契。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信任的种子,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悄然种下。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躁动而疲惫。大多数人都在收拾东西,期待着逃离这座冰冷的玻璃囚笼。林薇也“挣扎”着开始慢慢整理她那少得可怜的物品,动作迟缓,每一下都透着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It支援区方向再次传来阿杰刻意压低的、带着焦虑的呼唤:“阿薇!阿薇!唔该(麻烦)过来帮帮手(帮帮忙)!”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又怎么了?她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疲惫”。
阿杰站在服务器机柜旁,焦急地朝她招手,声音压得更低:“快快快!磐石主管落咗命令(下了命令),话要彻底检查早排(前段时间)故障嘅所有物理线路,要加贴资产标签同(和)拍照留档!我一个人搞唔掂(搞不定)后面啲线,乱过(乱过)世界大战!你帮手扶下(扶一下)个梯子,或者帮我递下标签纸就得(就行)!好快(很快)!”
又是服务器机柜!又是物理线路!
林薇深陷的眼窝里,冰封的锐芒骤然闪动。机会!一个再次接近核心网络区域、且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机会!
她脸上露出“怯懦”和“为难”,捂着肋下,声音虚弱:“但…但系(但是)…我…”
“求下你(求求你)啦!薇姐!最后一次!真系最后一次!”阿杰双手合十,作揖哀求,“做完呢次(做完这次),我请你食一个礼拜午餐!唔该(麻烦)!”
林薇“犹豫”了几秒,最终像是无法拒绝同事的再三恳求,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再次来到It支援区,那个庞大的、嗡鸣作响的服务器机柜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机柜后方,线缆比早上更加混乱——阿杰为了彻底检查,将许多线缆都拔了下来,各种颜色的网线、电源线、光纤绞缠在一起,如同巨蟒的巢穴。
“你帮我扶实(扶稳)呢个(这个)梯子就好!”阿杰指着一个铝合金人字梯,自己则一头扎进了线缆堆里,嘴里念念叨叨地开始核对线序,粘贴标签,嘴里还抱怨着,“磐石主管真系(真是)…呢啲(这些)细嘢(小事)都要管到咁足(管得这么严)…”
林薇依言,伸出枯槁而“无力”的手,扶住了冰凉的梯子。她的位置,恰好在一个绝佳的观察点。深陷的眼窝低垂,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扫描仪,飞速地掠过每一根被阿杰扯出的线缆,每一个闪烁的接口指示灯,每一台设备的型号和编号。
她的呼吸平稳而微弱,但大脑却在疯狂运转、计算、记忆。
核心交换机的型号确认。
主干光纤的接入路由。
备用线路的标识…
还有…那台负责本层网络日志临时缓存和故障诊断的、型号较老的辅助服务器…它就安装在机柜中下层,一个相对不起眼的位置。
阿杰忙得满头大汗,嘴里嘟囔着:“…呢条(这条)系(是)接防火墙…呢条系去总裁办核心区…叼,呢度(这里)点解(为什么)会有条闲置嘅(的)千兆网线?仲插住(还插着)?唔通(难道)系(是)预留接口?”
林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闲置网线?还插着?在如此核心的区域?
就在这时,阿杰放在桌上的内部通讯电话响了!尖锐的铃声吓了他一跳!
“叼!肯定又系(是)风控部催命!”阿杰骂了一句,慌忙从线缆堆里爬出来,擦着手跑去接电话,“喂?系(是)!系我!陈经理…”
机会!
就在阿杰转身接电话、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去的这不到十秒钟的绝对空窗期!
林薇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悄无声息!扶着梯子的手极其稳定,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看似无力的手,如同毒蛇出洞般探入旧工装宽大的袖口暗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比指甲盖还小、薄如蝉翼、颜色近乎于灰黑的金属片——一枚被动式信号桥接器(无源,依赖外部电磁场激活,极难被探测)!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因疲惫而靠向梯子,遮挡住了可能存在的监控视角。目光精准锁定那台老旧的辅助服务器——它的机箱侧面,散热格栅的缝隙相对较大,而且位置隐蔽,正好处于机柜阴影的下方!
指尖弹射!
那枚微小的金属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精准弹出,划过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线,精准地、无声地穿过散热格栅的缝隙,粘附在了服务器内部主板的一个角落!那个位置,靠近一个次要的、但始终通电的USb控制芯片!完美地隐藏在密集的元件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耗时不足三秒!
当她重新站直身体,手依旧“虚弱”地扶着梯子时,阿杰还在对着电话点头哈腰:“…系系系!明白!马上就好!保证不会再出问题!”
他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擦着汗又钻回线缆堆,完全没注意到任何异常。
林薇深陷的眼窝低垂,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光芒。
物理后门,已悄然植入。
它无法主动做任何事。但它就像一枚被深埋进蚁穴的、沉睡的耳朵。一旦外部有特定的、经过加密的唤醒信号(利用那条被发现的闲置网线接口?利用电力线载波?)以足够的强度靠近这片区域,它就能被瞬间激活,在极短时间内,将流经这台服务器的、未加密的网络状态信息(如流量异常、特定Ip访问记录、故障警报日志),通过极其微弱的、难以追踪的次声波或特定频段的电磁波,传递出去!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效率低下、且充满不确定性的后门。但它最大的优势,在于其绝对的被动性和物理性,几乎不可能被远程扫描或软件查杀发现!
阿杰终于完成了所有线路的检查和贴标,满头大汗地爬出来,长长吁了口气:“搞掂!多谢晒(多谢)你啊,阿薇!无你(没你)我真系唔得(真的不行)!”
林薇“虚弱”地摇摇头,声音嘶哑:“唔使(不用)…杰哥,我…我想去趟洗手间…”
“去去去!快去吧!慢慢行(慢慢走),唔好急(不要急)!”阿杰此刻对她是有求必应。
林薇捂着肋下,脚步蹒跚地离开It支援区,走向洗手间的方向。她的背影看上去如此孱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