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厅的破沙发如同冰冷的刑架,将林薇枯槁的身体死死钉住。窗外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贺岁片的喧嚣笑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噪音,模糊地撞击着她濒临崩溃的意识。每一次稍重的呼吸都像是拉动胸腔里的钝锯,肋下那片灼烧的炼狱和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味,是意识与黑暗拉锯的唯一锚点。
烟花炸开的绚烂光芒在眼皮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红斑,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冰冷的孤独和身体内部撕裂的剧痛如同两股绞索,终于勒断了最后一丝支撑。
意识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如同钢针,狠狠扎进林薇混沌的意识。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晃动着的、惨白的天花板,一盏老旧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醒了!她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透着点如释重负。
视线艰难地聚焦。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护士服、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正俯身看着她,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围是简陋的白色隔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廉价药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社区诊所。
“靓女,你命真大啊!” 胖护士一边麻利地调整着林薇手背上吊针的流速,一边絮叨着,“大过年的,烧成个火炉,咳血咳得吓死人!是阿强他们几个打牌的把你从录像厅抬过来的,差点以为救不回来了!”
肋下的剧痛依旧清晰,但似乎被某种药物暂时压制住,变成了沉闷的钝痛。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感。林薇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急别急!” 胖护士连忙端来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她干裂的唇边,“慢慢喝,润润嗓子。你肺部感染很严重,肋骨的骨膜损伤也没好利索,这一折腾,差点搞成败血症!高烧都到四十度了!命都去了半条!”
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林薇小口啜吸着,深陷的眼窝转动,警惕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诊所很小,除了她这张病床,旁边还有两张空床。外面隐约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和老人的咳嗽声。
“我…我的包…” 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目光急切地寻找。
“喏,在这儿呢!” 胖护士从床尾拎起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放在她手边,“放心,没人动你的。就几件旧衣服,一个破手机,还有……” 护士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点同情,“还有你租的那条裙子,都沾了血和汗,脏得不成样子了。押金怕是拿不回来了吧?”
林薇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帆布包粗糙的带子。肋下的闷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提醒着她处境的危险。这里不能久留!张莉的刻毒、陆沉渊的审视、磐石的影子、墨镜男人的追捕……还有那份冰冷的安保升级通知!生物识别!随机巡检!每一秒停留都增加暴露的风险!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面条,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再次栽倒。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不要命啦!” 胖护士急忙按住她,“躺下!躺好!你这身子现在就是个破筛子!钱医生说了,你这情况最少要打三天消炎针,好好静养!再乱动,伤口感染恶化,命都要搭进去!”
钱?!
胖护士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薇强行提起的那口气。她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帆布包最隐蔽的夹层——那里只剩下几张薄得可怜的、边缘磨损的纸币。年会租裙子、录像厅过夜、一路辗转……早已将她从寰宇领到的微薄工资和仅剩的积蓄消耗殆尽!
打针?静养?拿什么支付?
巨大的生存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砧,狠狠砸在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脆弱神经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强撑的锐利被现实的窘迫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冲击得摇摇欲坠。
“我…我没钱…”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喘息和一丝走投无路的绝望,“药…药费…多少…”
胖护士脸上的同情更深了,叹了口气:“哎,知道你困难。钱医生心善,先给你用了药,吊了水,把烧退下来,把命保住再说。诊费加今晚的药费、床位费…算你三百块吧。” 她报出一个显然已经打过折扣的数字。
三百块!
林薇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帆布包粗糙的布料,指节泛白。她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块!
空气仿佛凝固了。诊所外隐约的鞭炮声,此刻听起来如同遥远的嘲讽。
“钱…我会想办法…”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深陷的眼窝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屈辱、绝望、还有被逼到悬崖边的冰冷计算。
胖护士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照料其他病人。
林薇独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体因为低烧未退而忽冷忽热,肋下的闷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帆布包里,除了那点可怜的现金,唯一值钱的……就是那条沾满血污和汗渍、被胖护士嫌弃的廉价灰蓝色长裙。
年会租来的“战袍”,此刻成了她唯一能典当的“资产”。
第二天清晨,林薇的高烧终于退到38度以下。肋下的剧痛在强效消炎药的作用下,变成了持续但可以忍受的钝痛。她拒绝了胖护士再观察半天的建议,坚持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靓女,你这……” 胖护士看着她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样子,欲言又止。
“谢谢…我…我没事了…” 林薇的声音依旧嘶哑,她挣扎着坐起身,枯槁的脸上是强装的平静。她慢慢穿上自己那身散发着霉味的旧工装,将那件沾着暗褐色血渍和汗渍、皱巴巴的灰蓝色长裙仔细叠好,塞进一个破旧的塑料袋里。
动作牵扯着伤处,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在胖护士担忧的目光中,她抱着那个装着裙子的塑料袋,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一步一挪,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了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简陋诊所。
深水埗的晨光带着寒意,街道上残留着昨夜狂欢后的狼藉——红色的鞭炮碎屑、油污的餐盒、喝空的酒瓶。林薇裹紧身上单薄的旧外套,肋下的钝痛在冷风中更加清晰。她没有走向地铁站(八达通早已欠费),而是凭着记忆,朝着鸭寮街的方向挪去。那里鱼龙混杂,有当铺,也有回收旧衣物的摊档。
路过一家挂着“兴隆押”招牌的昏暗当铺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着塑料袋,走向了街角一个用帆布搭着棚子、堆满各种旧衣物和杂物的回收摊位。摊主是个叼着烟卷、眼神精明的干瘦老头。
林薇默默地将塑料袋递过去。老头漫不经心地打开,拎出那条灰蓝色的长裙,抖开。沾着暗褐色污渍的布料、皱巴巴的廉价化纤质感、以及裙摆处几处不起眼的勾丝,让他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啧,搞这么脏?还破了几处。” 老头用手指捻了捻布料,又凑近闻了闻(残留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皱得更紧),“最多二十块。爱卖不卖。”
二十块。还不够付诊所欠费的零头。
林薇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低垂着,看着那条曾是她最“体面”行头的裙子,如今像块肮脏的抹布一样被老头拎在手里。肋下的钝痛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和时间的紧迫。
“三十。”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持。
“二十五!顶天了!” 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要就拿走!大过年的,晦气!”
林薇沉默了。她看着老头那张写满市侩和精明的脸,看着他身后堆满的、同样来自底层挣扎痕迹的旧物。几秒钟的死寂后,她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二十五块皱巴巴的纸币被塞进她冰冷的手心。那条灰蓝色的长裙被老头随手扔进了身后堆积如山的旧衣物里,瞬间被淹没。
林薇攥紧那几张沾着油污的纸币,没有再看那堆旧物一眼。她转过身,抱着空空如也的塑料袋,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诊所的方向挪回去。
阳光落在她枯槁的侧脸上,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被生存磨砺出的、冰冷的死寂。肋下的钝痛伴随着每一步,如同无声的钟摆,计算着这具残躯还能支撑多久。
回到诊所,将二十五块钱连同帆布包里仅剩的七十多块零钱,一股脑放在胖护士面前油腻腻的登记台上。
“就…就这些了…”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枯槁的脸上是力竭后的惨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
胖护士看着桌上那堆皱巴巴、沾着污渍的零碎钞票,又看看林薇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她默默收起了钱,没再提那剩下的两百块缺口。
“钱医生说了,你这伤拖得太久,底子又差,再不好好治,留下病根是小事,搞不好……” 胖护士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她拿出几板用透明分装袋装好的药片和一小管药膏,“喏,这是三天的消炎药和止痛药,还有外敷的药膏。一天三次,一次两片,饭后吃。外敷的药膏每天睡前擦在痛的地方。记住,千万别再劳累了!找个地方好好躺着养伤!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薇默默地接过那袋救命的药。廉价的塑料分装袋在她枯槁的手中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这是用她最后的“体面”换来的。
她低着头,嘶哑地道了一声几乎听不清的“谢谢”,抱着那袋药和破旧的帆布包,一步一步,挪出了诊所的大门。
站在深水埗喧嚣而冰冷的街道上,肋下的钝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如同冰冷的枷锁。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目光茫然地扫过街角一个巨大的、塞满了各种垃圾的绿色塑料桶。寒风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
就在这时,裤袋里那台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邮件。是一条来自公司内部通讯App(她一直未卸载)的、极其简短的群发通知:
【重要:请各部门负责人及助理,于今日下午14:00,准时到36楼小会议室,参加由磐石主管主持的节前安全纪律重申会议。无故缺席者将按公司规定严肃处理。】
磐石!
陆沉渊的影子!安全纪律重申?
林薇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下午两点…三十六楼小会议室…磐石亲自主持…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绝望的迷雾!肋下的钝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某种冰冷的催化剂!
她低头,看着自己枯槁的手,看着手中那袋廉价的消炎药,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虚弱到极致的弧度。
旧疾是她的枷锁,是她的耻辱。
但此刻,这深入骨髓的伤痛和这具枯槁残破的躯壳,或许……也能成为她最完美的面具和武器。
她需要一场“意外”。一场发生在磐石眼皮底下、合情合理、足以解释她所有虚弱和异常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