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略显刺眼的阳光打在脸上,林薇脸上那副属于“寻物女儿”的脆弱与失望瞬间冰封,只余下深陷眼窝里两点冰冷的凝重。她下意识抬手,指尖掠过旧皮包上那个磨得光滑的金属搭扣。动作自然得如同整理鬓边散落的碎发。
金属搭扣光滑的曲面,在午后阳光下,如同一面微小的凸面镜。
镜面反射的扭曲光影里——
巷口斑驳的灰墙下,一个穿着剪裁精良、深灰色西装的挺拔身影,正姿态随意地斜倚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和昂贵西装的肩线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与这幽静破败的后巷格格不入。
最让林薇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是那道穿透墨镜镜片、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精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她是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不是深水埗那些尾巴!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深水埗的追踪者带着底层特有的粗粝和隐藏的急躁,而眼前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经过专业淬炼的压迫感,如同出鞘的军刀。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肋下那片闷痛瞬间被飙升的肾上腺素冲淡,全身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深陷的眼窝深处,冰寒的锐芒暴涨!
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被更强大的意志死死摁住!不能暴露!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不能有!
她放下整理头发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擦过皮包搭扣,抹掉了那点可能引起怀疑的反光。枯槁的脸上,那层失魂落魄的茫然和伤痛重新覆盖上来,甚至比刚才在店里时更加浓重。她抱紧了怀里的旧皮包,像一个溺水者抱着最后的浮木,深深地低下头,避开了巷口那道冰冷目光的直射。
脚步变得虚浮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着狭窄的后巷石板路,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巷口那个墨镜男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距离在缩短。
十米…八米…五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刻意放重的、带着一丝痛苦喘息(肋下的闷痛此刻成了绝佳的掩护)的脚步声,在幽静的巷子里回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墨镜后面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佝偻的背脊、紧抱皮包的手臂、低垂的枯槁侧脸上来回扫描,评估着每一个细节。
冷汗悄然浸湿了她米色衬衫的后背。
三米!
林薇的脚步似乎因为“体力不支”而踉跄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右歪斜,像是要撞向斑驳的墙壁。这个动作巧妙地让她低垂的视线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扫过墨镜男人的全身!
左侧西装内袋微微鼓起,边缘呈现硬朗的直角轮廓——枪!
右耳廓内,靠近耳道的位置,皮肤下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小的、非自然的深色凸起——微型骨传导耳机!
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和食指内侧有经年累月磨出的、浅色却异常清晰的厚茧——长期、专业持枪留下的烙印!
每一点细节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紧绷的神经上!专业!武装!通讯畅通!目标明确!这就是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犬!目标就是她!
他是谁的人?“磐石”?陆沉渊?还是…“影网”追到港城的“清道夫”?!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杀机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但她踉跄的身体已经“勉强”稳住,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了胸口,只露出一个脆弱的后颈。她抱着皮包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次是真的用力,为了压制反击的本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哽咽,像是对自己无能的绝望。
她就这样,像一个完全被生活击垮、失魂落魄的可怜虫,脚步虚浮地从那个如同雕塑般倚墙而立的墨镜男人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缓慢地“飘”了过去。
没有停留,没有对视,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关注。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一直黏在她的背上,直到她走出巷口,汇入荷里活道午后略显稀疏的人流。
阳光刺眼,车流喧嚣。
林薇没有回头。
她抱着旧皮包,低着头,枯槁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哀伤”和“茫然”,脚步依旧沉重虚浮,混在衣着光鲜的人群里,像一个突兀的灰色斑点。但她的神经却绷紧到了极致,全身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功率开启,捕捉着身后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嗒…嗒…嗒…
沉稳、规律、带着特殊韵律的脚步声,如同冰冷的鼓点,在她身后约七八米的位置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黏着感,穿透了街道的喧嚣,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他跟上来了!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下的闷痛在高度紧张下反而变得麻木。她深陷的眼窝里,冰寒的锐芒如同极地永不熄灭的极光。她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试图钻进旁边昂贵的精品店寻求人群掩护——那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她保持着属于“林薇”的速度和姿态,甚至因为“伤心过度”,脚步显得更加拖沓无力。只是,在路过一个展示着巨大玻璃橱窗的顶级珠宝店时,她仿佛被橱窗里璀璨的光芒吸引(扮演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底层女人),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身体极其自然地侧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
光洁如镜的巨大橱窗玻璃,清晰地映出了她身后街道的景象。
那个深灰色西装、戴着墨镜的挺拔身影,就在她身后约五米处!他并没有刻意隐藏,姿态依旧随意,甚至像是一个在街头随意漫步的精英人士。但林薇清晰地看到,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但小臂的肌肉线条却处于一种微妙的绷紧状态——那是随时可以拔枪的姿态!
而他行进的方向和速度,与她保持着绝对的同步!
猎犬已经牢牢咬住了猎物!
林薇收回“痴迷”的目光,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被珠宝光芒刺痛的“自卑”和“窘迫”,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幅度控制在“林薇”的体能极限内),像是要逃离这不属于她的浮华之地。
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距离在缩短!
四米!
不能再被动下去!
林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前方。荷里活道前方不远,一条更狭窄、两侧布满特色小店和咖啡馆的岔路出现在眼前——鸭巴甸街。那里游客众多,人流密度陡然增大。
机会!
她抱着皮包,脚步陡然变得“慌乱”起来,像是急于摆脱什么,又像是体力不支,跌跌撞撞地朝着鸭巴甸街的入口冲去!
就在她即将冲入相对拥挤的岔路口人流时——
“哎哟!小心!”
一个举着巨大自拍杆、戴着夸张遮阳帽、正兴奋地对着街景直播的外国女游客,为了捕捉一个完美角度,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时机精准得如同排练过!
砰!
林薇“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女游客那鼓鼓囊囊、挂满了各种旅行纪念品的背包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向后踉跄,手中的旧皮包脱手飞出!
“oh! my God! I’m so sorry!(哦!天哪!非常抱歉!)” 女游客惊呼着转身,手忙脚乱地去扶林薇,巨大的自拍杆和身上叮当作响的挂饰瞬间制造了一片混乱。
林薇“狼狈不堪”地被撞得倒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街边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金属栏杆上!肋下的旧伤被狠狠撞击,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她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枯槁的脸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滚落!
这痛苦,七分真,三分演。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视线被遮挡、人流被短暂扰乱的瞬间——
林薇借着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旧皮包的姿势,深陷的眼窝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女游客挥舞的手臂和自拍杆的缝隙,射向身后!
那个深灰色西装的墨镜男人,在女游客突然制造混乱的瞬间,脚步被两个被惊扰、停下脚步张望的游客短暂阻挡了!他那张被墨镜覆盖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耐和冷意,插在西裤口袋里的右手,指关节似乎动了一下!
就是现在!
林薇一把抓起地上的皮包,甚至顾不上拍掉灰尘,也顾不上对那个还在连声道歉的女游客做出回应。她枯槁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恐慌”和“疼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彻底吓坏了,也像是伤处剧痛难忍。她抱着皮包,用一种近乎连滚带爬的、极其狼狈的姿态,猛地钻进了旁边鸭巴甸街汹涌的人潮之中!
她不再掩饰脚步的踉跄(肋下的剧痛也让她无法掩饰),充分利用身体的瘦小和枯槁,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在游客、小贩、街头艺人的缝隙里急速穿行。每一次碰撞都引来抱怨,每一次急转弯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衣衫。
但她不敢停!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短暂受阻后,正以一种更快的速度穿透混乱,再次牢牢锁定了她的背影!
猎犬被激怒了,追击的速度在加快!
林薇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剧烈的喘息灼痛着喉咙。她猛地拐进一家挤满了游客、弥漫着浓烈香水气味的纪念品商店!狭小的空间里人头攒动,货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围巾、帽子和廉价首饰。
她利用货架的遮挡,在一个被几个大声挑选围巾的游客挡住视线的死角,身体猛地一矮!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超越“林薇”体能的爆发力!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布帛撕裂声被她急促的喘息掩盖。她竟徒手将自己那件米色棉麻衬衫的下摆,沿着侧缝线狠狠撕开一道近二十厘米长的口子!然后,她迅速将撕开的下摆胡乱塞进深灰色长裤的裤腰里,又将原本松松挽着的低髻彻底扯散,让枯黄毛躁的头发如同杂草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和侧颈。
同时,她飞快地从旁边挂满廉价丝巾的货架上,扯下一条印着夸张热带花卉图案、颜色极其艳俗的大红色雪纺丝巾,胡乱地、几乎蒙面般缠绕在自己的头颈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当她再次直起身,混入挑选围巾的游客中时,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散乱的头发、艳俗刺眼的红头巾、被撕破又胡乱塞好的衬衫下摆(看起来像是不小心勾破的)、还有那抱着旧皮包微微佝偻的姿态……活脱脱一个品味糟糕、生活窘迫、在廉价店里寻找慰藉的底层妇人形象。与之前那个气质温顺、为母亲遗物奔波的“女儿”判若两人!
她低着头,用红头巾的边角遮挡着脸部,脚步依旧带着“林薇”式的拖沓和沉重,却巧妙地利用其他游客的身体作为掩护,朝着商店的后门方向移动。
就在她即将挤到后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
那个深灰色西装的墨镜男人,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破开门口拥挤的人流,踏入了纪念品商店!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嘈杂的空间!
林薇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猛地侧身,将自己完全缩在一个正在试戴巨大草帽、体型壮硕的游客身后,同时将头埋得更低,艳红的头巾几乎盖住了整张脸。
墨镜男人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货架,扫过人群,扫过那个披着红头巾、身形枯槁的“妇人”背影……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林薇的指尖死死掐进皮包粗糙的表面。
下一秒,那冰冷的目光移开了,继续扫视其他地方。
没有认出!
林薇不敢有丝毫松懈,借着壮硕游客的遮挡,如同滑溜的游鱼,迅速从纪念品商店狭窄的后门挤了出去。
后门外是一条更窄、堆放着垃圾桶和杂物的死胡同。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她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用尽全身力气(肋下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朝着死胡同另一端连接的另一条喧闹街道狂奔而去!
艳俗的红头巾在肮脏的风中翻飞,如同逃亡者绝望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