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屑粘在睫毛上,冰凉的。
掌心掐出的血珠砸落瓷砖,绽开暗红的花。
林薇弯腰,指尖擦过染血的纸片。
玻璃门外,几十双眼睛黏在背上,
窃窃私语混着键盘敲击,织成带刺的网:
“扑得真准…”“心机够深…”“陆总那眼神…”
她拖出墙角的碎纸桶,铁皮刮地的噪音,
割裂了所有窥探。
碎纸屑像肮脏的雪片,粘在林薇汗湿的睫毛上,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冰凉的触感。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伤口,正无声地渗出血珠,一滴,又一滴,砸在光洁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绽开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她低着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被垂落的发丝彻底覆盖,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张莉刻毒的诅咒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肋下奔涌的灼热感与撕裂的剧痛疯狂撕扯着神经。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每一次屈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骨裂般的闷痛。指尖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一片一片,拾起散落在脚边、被撕得粉碎的病假单残骸,还有那些被张莉摔得四散的文件。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办公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外,几十道目光如同黏稠的胶水,死死粘在她佝偻的背上。隔绝了声音,却隔绝不了那无声的、沉重的窥视压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内容——幸灾乐祸、鄙夷、冷漠、探究…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她的皮肉。
当她抱着那摞散乱的文件和被揉成团的碎纸屑,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推开玻璃门走回外勤组办公区时——
刷!
之前那死寂的真空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纸张翻动声…所有的噪音都恢复了,却刻意压低了音量,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窥探意味。如同无数只躲在暗处的老鼠,在窸窸窣窣地磨牙。
林薇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向自己那个堆满文件的角落工位。她能感觉到,每走一步,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便如同水面的涟漪,在她身后无声地扩散、汇聚。
“啧,看那样子,跟被抽了魂似的…活该!” Amy刻薄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即使压低了,也清晰地钻进林薇的耳朵。她正对着小镜子补妆,新涂的唇釉在灯光下闪着恶毒的光泽。
“小声点…” 旁边工位的短发女同事假意拉了拉Amy的袖子,眼神却瞟向林薇的方向,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不过说真的,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陆总!万一真砸到,十个她都不够赔的!”
“嘁,什么胆子大,” 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平日沉默寡言的男同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洞察,“我看是心机深!你们没注意她扑出去那个动作?快!准!狠!直接撞支架中间!正好改变方向!还‘恰好’擦着陆总身边过…啧啧,这分寸拿捏的,没练过谁信?” 他刻意加重了“练过”两个字,意有所指。
“就是!‘奋不顾身’?骗鬼呢!” Amy收起小镜子,嗤笑一声,声音又拔高了一点,似乎生怕角落里的林薇听不见,“深水埗出来的,最会演苦肉计!以为扑上去挡一下就能让陆总另眼相看?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陆总身边什么女人没有?轮得到她这种货色往上凑?”
恶毒的揣测如同淬了毒的冰雹,劈头盖脸。林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加快或放慢。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文件和纸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肋下的灼热感疯狂奔涌,试图冲垮那层冰封的伪装,又被她用巨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
“不过…” 斜对面工位,一个平时比较温和、戴着细边眼镜的女同事犹豫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陆总当时…好像看了她挺久的?眼神…怪怪的?”
这句话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发了更“热烈”的议论。
“对对!我也看见了!陆总那眼神,啧…深得很!完全看不懂!”
“何止看!陈秘书亲自送去医务室!还开了病假单!要不是张经理撕了…”
“撕得好!这种祸害就该立刻滚蛋!留着她过年吗?看着就晦气!”
“陆总心思谁能猜透?不过张经理这回是真气疯了…”
“能不疯吗?捅这么大篓子!要不是林薇挡那一下…哼,我看张经理也得跟着倒霉!”
议论声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围绕着林薇盘旋、叮咬。她终于走到自己的工位旁,将散乱的文件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声响像是一个信号,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又压低了几分,但那些窥探的目光却更加肆无忌惮。
林薇没有坐下。她甚至没有看桌上那堆如同垃圾般的文件。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发丝阴影覆盖的寒芒,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她转过身,径直走向办公室角落那个半人高的、印着“可回收”字样的蓝色大号碎纸桶。
桶身冰凉,边缘沾着灰尘和纸屑。她弯下腰,双手抓住桶身两侧冰冷的铁皮把手。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拉扯到肋下和肩胛的伤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但她没有停顿。
深吸一口气,肋下的灼热感如同被点燃的引擎,支撑着她爆发出残存的力量!
刺啦——!!!
一阵极其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噪音骤然爆发!
沉重的碎纸桶底部铁皮边缘,狠狠刮擦着光滑的瓷砖地面!那声音巨大、粗粝、毫无美感,如同用生锈的钢锯在切割玻璃!瞬间盖过了所有刻意压低的键盘声、鼠标声和窃窃私语!
整个外勤组的办公区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风暴席卷!
“啊!” Amy被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镜子差点脱手。
“搞什么鬼?!” “有病啊!” 抱怨声四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痛苦和极度厌烦的表情,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愤怒地射向噪音的源头——那个佝偻着腰,枯槁的脸上布满冷汗,却死死抓着碎纸桶把手,将其在地上粗暴拖行的身影!
林薇对周围的目光和抱怨充耳不闻。她咬着牙,脸上是纯粹的、因为剧痛和用力而扭曲的“吃力”表情。每一次拖动,铁皮刮擦地面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仿佛在替她发出无声的咆哮,粗暴地割裂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和恶意的议论!
她就这样,在几十道愤怒、惊愕、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艰难地、缓慢地、制造着巨大的噪音,将那个沉重的碎纸桶,从角落拖到了公共区域的中央。
然后,她松开手。
碎纸桶“哐当”一声,重重地立在光洁的地面上。
噪音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一次的死寂,带着一种被强行打断、被噪音蹂躏后的茫然和余悸。
林薇直起腰,深陷的眼窝里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被痛出来的),枯槁的脸上是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完成任务的“茫然”。她抬手,用沾着灰尘和血污的袖口,胡乱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又擦了擦眼角(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可怜)。
她没有看任何人,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噪音与她无关。她拖着沉重的步伐,默默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拿起一份文件,低下头,深陷的眼窝藏在阴影里,只剩下一个枯槁、疲惫、仿佛随时会散架的侧影。
办公区里,键盘敲击声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鼠标点击声也变得格外轻柔。窃窃私语消失了。
只有Amy嫌恶地捂着鼻子,对着林薇的方向无声地做了个“疯子”的口型。
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进来,将林薇枯槁的侧影投在冰冷的玻璃隔断上。那影子微微佝偻着,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然而,在无人窥见的阴影深处,那深陷眼窝里的两点寒芒,却如同未熄的余烬,在巨大的屈辱和伤痛之下,无声地燃烧着,冰冷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