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市集入口处,“磐石”那如同礁石般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薇的眼底!心脏在肋下灼热奔涌的浪潮中猛地一缩,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侧身、低头、脚步加速,像一尾受惊的银鱼,瞬间滑入旁边一条堆满腥臭鱼筐和废弃泡沫箱的更狭窄巷道深处。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鱼腥味瞬间包裹了她,也暂时隔绝了那道来自顶层的、冰冷的注视。她没有回头,不敢确认“磐石”是否看到了她,更不敢去想他出现在市集入口,与“麻雀”被凶徒架走之间那令人心悸的时间关联。线断了,唯一的、深入港城底层的情报源被粗暴掐断,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未如此汹涌地挤压着她的神经。肋下的灼热感如同燃烧的引擎,支撑着她高速穿行在迷宫般的后巷,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刀刃上。
当林薇最终从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后巷绕出,重新汇入通往云顶酒店的主干道时,时间已近傍晚。她脸上属于“林薇”的枯槁麻木重新覆盖了眼底的冰寒,脚步恢复了那种底层人特有的沉重与疲惫,仿佛刚才在鱼市深处的惊魂一幕从未发生。只有肋下那片奔涌不息的热流,无声地提醒着深渊的迫近。
云顶酒店。
港城顶级奢华的地标之一。巨大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反射着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一个冰冷而巨大的钻石。旋转门吞吐着衣着光鲜的男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雪茄和金钱堆砌出的浮华气息。
此刻,位于顶层的“寰宇之夜”主宴会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彩排正在进行。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斑,却驱不散现场的混乱。红毯铺就的t台两侧,堆满了尚未归位的桌椅、装饰花架和各种演出道具。音响师调试话筒的尖锐啸叫、导演拿着喇叭的嘶吼、模特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密集声响、还有工作人员焦急的呼喊…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漩涡。
林薇抱着一根近两米长、沉甸甸的金属舞台支架,艰难地在人潮缝隙中穿行。这原本是体力组男同事的活儿,却被张莉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人手不够!这点东西都搬不动?要你有什么用?”冰冷刻薄的话语犹在耳边。
支架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她的手臂,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那道未愈的旧伤,传来阵阵沉闷的钝痛。汗水早已浸透了她身上那套灰扑扑的工装制服,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水晶灯的光晕在她深陷的眼窝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枯槁的脸上满是“林薇”式的隐忍和力不从心。她努力避开匆匆跑过的模特和推着道具车的场工,像一片随时会被巨浪打翻的枯叶。
“让开!让开!道具快点!t台这边等着用呢!”一个戴着耳麦、满脸油汗的年轻场务扯着嗓子,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风风火火地从林薇身边冲过,带起一阵风。
就在林薇下意识侧身避让这阵风的瞬间——
斜刺里,一个穿着闪亮演出服、正低头整理着夸张头饰的模特,似乎被旁边混乱推搡的人撞了一下,脚下那双恨天高一个趔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带着一股不小的冲力,猛地朝林薇的方向撞了过来!
目标精准!正撞在林薇受伤的右肩胛骨上!
“唔!”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旧伤深处!林薇眼前瞬间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手中那根沉重的金属支架瞬间脱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沉重的金属支架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沉闷的破风声,裹挟着失控的力量,直直地朝着t台边缘、那个正背对着这边,与灯光师低声交谈的挺拔身影——陆沉渊——的后心砸去!
水晶灯的光芒在金属支架上跳跃,映出死神的寒光。
惊呼声尚未出口!
林薇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属于“林薇”的麻木和痛苦瞬间被撕裂!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本能,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肋下那片灼热的区域仿佛被点燃,奔涌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所有旧伤的桎梏!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她的左脚猛地在地毯上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完全不符合“林薇”身份的恐怖速度与敏捷!一个极其标准的、带着战术规避意味的侧身鱼跃扑救!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林薇的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金属支架的中段!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喉头一甜,眼前金星乱冒,肋下传来清晰的骨裂般的闷痛!但她成功地用身体改变了支架飞行的轨迹!
沉重的支架擦着陆沉渊挺括西装的肩线边缘,轰然砸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钝响!支架末端甚至将厚厚的地毯砸出一个凹坑,几缕金色的装饰丝线被生生扯断!
死寂!
巨大的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噪音——导演的咆哮、音响的啸叫、高跟鞋的踢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只剩下金属支架在地毯上微微震颤的余音。
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扑倒在地的林薇身上,以及她旁边那根险些酿成大祸的凶器上。
陆沉渊缓缓转过身。
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那根沉重的金属支架,随即,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落在了距离支架末端不足半米、正蜷缩在地上、剧烈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线的林薇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怒,没有对肇事者的苛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如同x光,穿透林薇此刻狼狈不堪、痛苦蜷缩的表象,试图解析那电光火石间爆发出的、完全超出“林薇”定义的惊人反应速度!
“啊——!!!” 张莉尖锐到破音的尖叫第一个划破死寂,她踩着高跟鞋,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指着地上的林薇,手指因为惊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林薇!你这个废物!你想干什么?!你想谋杀陆总吗?!你…你…”她气得语无伦次,恨不得扑上去撕打。
“不…不是…张经理…是…是她撞我…” 撞人的模特也吓傻了,脸色惨白,指着旁边一个推着道具车的场工,语无伦次地辩解。
场面一片混乱。
陆沉渊没有理会张莉的尖叫和模特的辩解。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蜷缩在地的林薇面前,居高临下。昂贵的皮鞋停在林薇视线模糊的眼前。
林薇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和肩胛骨撕裂般的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的血迹在灯光下触目惊心。她艰难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混杂着巨大的惊恐、痛苦和茫然,看向眼前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陆…陆总…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站稳…”
她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手指紧紧抠着身下的地毯,指节泛白。每一个微表情,每一声痛苦的喘息,都将一个被意外卷入、遭受无妄之灾、惊恐万分的底层女工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陆沉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移开视线,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清晰地压过了场内的嘈杂:
“陈岚。”
“在,陆总。”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陆沉渊身后的女秘书立刻上前一步。
“送她去医务室检查。” 陆沉渊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吩咐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确保伤势无碍。”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林薇一眼,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他转过身,对着赶过来的导演和安保主管,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掌控力:“彩排暂停十分钟。清理现场,排查所有安全隐患。我不希望正式晚宴再有任何意外。”
他的身影重新融入那一片浮华与权力交织的光影中心,留下身后一片惊魂未定和窃窃私语。
陈岚走到林薇身边,蹲下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林小姐,能起来吗?我扶你去医务室。”
林薇在陈岚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低着头,避开周围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枯槁的脸上只剩下痛苦和惶恐。肋下那奔涌的灼热感似乎被剧烈的撞击暂时压制,只剩下沉闷的钝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后怕。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本能反应…暴露了多少?
陆沉渊最后那道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的审视目光…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像一个真正的重伤员,在陈岚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狼狈地穿过寂静下来的、奢华而混乱的宴会厅,走向那未知的医务室。身后,那根冰冷的金属支架静静地躺在地毯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