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巷的腐臭被甩在身后,林薇脚步未停。
肋下奔涌的热流支撑着高速穿行,棒球帽檐下眼神冰封。
南安里旧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昏黄路灯下,她的劏房窗口一片死寂。
指尖搭上生锈门锁的瞬间,全身肌肉骤然绷紧——
门缝处,那根她离开前卡好的、薄如蝉翼的发丝,不见了。
龙骨巷的黑暗和腐臭被林薇远远抛在身后,如同甩掉了一块黏腻的污垢。肋下那片温热的区域此刻如同被点亮的引擎核心,源源不断泵送着力量,支撑着她的脚步在迷宫般交错的后巷中迅疾穿行。每一次落脚都精准无声,每一次转向都带着猎豹般的流畅本能。棒球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冷硬的线条。深陷的眼窝里,属于“林薇”的疲惫麻木被彻底剥离,只剩下属于“幻影”的、冰封千里的锐利与警惕。
尾巴甩掉了,但空气中无形的弦却绷得更紧。对方已经摸到了南安里附近,她的落脚点不再安全。那个堆满旧物、散发着霉味、曾被她视为临时避风港的狭窄劏房,此刻在感知里,已化身为一个可能布满陷阱的狩猎场。
南安里旧楼群在昏沉夜色中显出轮廓,像一群蹲踞的、疲惫不堪的巨兽。她租住的那栋楼尤其破败,外墙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体。几盏昏黄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光线勉强勾勒出歪斜的窗框和锈蚀的防盗网。她的窗口,在三楼最靠边的位置,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死寂得如同坟墓。
林薇的脚步在进入旧楼范围前就慢了下来。她没有直接走向单元门,而是像一抹真正的阴影,贴着墙根,无声地绕到楼后。这里是垃圾堆放点,气味更加污浊,光线也几乎被彻底吞噬。她仰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自己那个位于三楼、装着简陋防盗网的窗口。
窗框紧闭,防盗网的锈迹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狰狞的轮廓,似乎与她离开时无异。楼下晾晒的破旧衣物在夜风中飘荡,位置也似乎没有移动。没有可疑的光影晃动,没有异常的声响。
但这表面的平静,反而让林薇心中的警铃疯狂嘶鸣。猎手的直觉告诉她,平静之下必有暗涌。
她不再停留,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无声地滑到单元门口。老旧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楼道里充斥着油烟、劣质香水和潮湿混合的复杂气味。
林薇的脚步放得更轻,如同猫科动物踩在松针上。每一步都踩在楼梯最内侧、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肋下的温热感此刻变得异常灼热,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楼梯间每一丝空气的流动,每一粒尘埃的震动。
终于,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薄木门前。
门锁是老式的弹子锁,锈迹斑斑。她停下,没有立刻掏出钥匙。呼吸在瞬间被压至最低。
就是这里。
她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极其轻微地搭在门锁下方、靠近门框的缝隙边缘。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林薇全身的肌肉在零点一秒内骤然绷紧!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
不见了!
那根头发!那根她离开前,用唾液极其小心地粘在门缝最底端、靠近锁舌位置、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发丝!它消失了!门缝边缘残留着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湿润痕迹,是唾液干涸后留下的。而本该粘在上面的发丝,无影无踪!
有人动过这扇门!在她离开之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肋下的灼热感也无法驱散这股刺骨的冰冷。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因为极度的警戒而收缩成针尖大小!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似乎清晰可闻。
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停滞。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指尖那微小的缝隙上,以及门后那片未知的黑暗里。
没有强行撬锁的痕迹。门框边缘也没有新鲜的刮痕。对方手法很“干净”,甚至可能拥有某种开锁技巧,或者…拿到了钥匙?
张莉刻薄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取代。是“尾巴”背后的人?还是…寰宇内部那只藏在暗处的“鼹鼠”?亦或是…陆沉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林薇缓缓收回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选择立刻开门。身体无声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将自己置于一个相对安全、便于观察和反应的角度。
左手无声地探入帆布包的夹层深处,指尖触到了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那支年会抽中的、未拆封的平板电脑。此刻,它光滑的金属边缘成了唯一的、聊胜于无的“武器”。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电器待机的微弱嗡鸣都似乎消失了。只有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
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楼道里,不知哪家传来婴儿模糊的啼哭,又很快被大人的呵斥声掩盖。楼下铁门吱呀一声响,是晚归的邻居。
林薇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如同冰封的湖面。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动了。
没有用钥匙,而是从帆布包另一个隐蔽的暗格里,摸出一小截掰弯的细铁丝和一个边缘磨薄的小塑料片——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物理防线。她蹲下身,动作轻缓得如同羽毛落地,将耳朵紧贴在冰冷的木门上。
指尖捻着细铁丝,以一种极其精微的力道和角度,缓缓探入老式弹子锁的锁孔。同时,另一只手的塑料片小心翼翼地插入门缝,感受着内部锁舌的位置。
开锁的过程寂静无声。林薇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肋下的灼热感支撑着她高度集中的精神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锁芯内部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
一声轻到如同幻觉的机括弹开声响起。
成了!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在门锁弹开的瞬间,她身体猛地向侧面一让,同时用脚尖极其迅捷而轻巧地一勾门板底部!
吱呀——
薄木门被她用巧力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没有预想中的袭击!没有扑面而来的危险!
门内,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廉价消毒水和旧纸张的、属于“林薇”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这熟悉的气息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淡薄、却又无比突兀的…冷冽气息?像是某种高级皮革,又像是某种极其干净的化学制剂残留?不属于这里!
林薇如同捕猎前的黑豹,身体紧绷,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在门口又等待了十几秒。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门口的黑暗,扫视着房间内熟悉的轮廓——铁架床的阴影,摇晃的旧书桌,堆在墙角的杂物…一切似乎都和她离开时一样,摆放位置分毫不差。
但这“分毫不差”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她离开时,床边堆放的旧杂志是歪的!而现在,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好了!
有人进来过!不仅进来过,还试图完美地复原现场!一个极其谨慎、追求细节的闯入者!
确认门口暂时没有埋伏,林薇不再犹豫。她如同鬼魅般侧身滑入房间,反手极其迅捷地轻轻带上门,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门锁被她用铁丝再次从内部卡死。
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她没有开灯。
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屏息凝神,再次用全身的感官扫描着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眼睛在几秒内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远处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晕,勉强能看清房间内大致的轮廓。
寂静。绝对的寂静。只有她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她动了。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无声地移动到窗边。她没有拉开窗帘,只是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挑起窗帘一角,露出一条缝隙,目光如同狙击镜般扫向楼下昏暗的街道和对面楼房的窗户。
没有可疑的车辆长时间停靠。对面楼房的窗户大多黑着,零星亮着灯的几扇后面,也只是模糊的居家生活剪影。至少此刻,没有发现明显的监视点。
但这并不能让她放松分毫。闯入者已经证明了其能力。
林薇放下窗帘,转身。肋下的灼热感如同燃烧的炭火,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也点燃了冰冷的行动力。
警报级别,提升至最高!
她如同最高效的机器,在黑暗中无声地运转起来:
物理屏障加固:
她走到门后,从床底拖出一个落满灰尘、装着废弃杂物的破纸箱。里面藏着几卷宽厚的透明强力胶带和一小包建筑用的快干水泥粉(之前修补窗户裂缝剩下的)。她撕开胶带,动作迅捷无声,在门板与门框的接缝处,尤其是锁舌位置,里外交叉,贴上了好几层纵横交错的“米”字形胶带。这无法阻止暴力破门,但任何细微的撬动都会立刻撕裂胶带,发出刺耳的警报。接着,她将快干水泥粉混合少量水,调成粘稠的糊状,仔细地填塞进门板下方那道不算严密的缝隙里,彻底封死!
窗台防线:
她移开窗台上那个破旧的空花盆。窗台边缘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用手指在灰尘上极其均匀地撒上一层更细密的、近乎黑色的粉末(从帆布包夹层取出,似乎是某种特制的、吸附性极强的碳粉)。任何试图从外部触碰或窥探窗户的举动,都必然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最后,她将那根简陋但有效的鱼线报警器重新布置好,一头系在窗框最不起眼的角落铆钉上,另一头连着挂在门把手上的易拉罐“铃铛”。
环境掌控与逃生:
她快速检查了墙壁上那几个可疑的孔洞(之前发现的假探测器已被堵死),确认没有新增。然后,她吃力地将那张沉重的铁架床挪开,露出后面墙壁上一块颜色略新的墙皮——那是她之前发现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废弃的旧通风管道口,只有碗口大小,通往隔壁废弃的空置房。虽然无法供人通行,但关键时刻,或许能传递声音或小物件。她仔细清理掉管道口的蛛网灰尘,确保畅通。接着,又将那张摇晃的旧书桌拖到通风口正下方。桌子的一条腿被她用破布和铁丝巧妙地加固过,足以承受她的体重。这是最后关头,万不得已的“天窗”逃生点。
物资整理与武器:
她掀开床垫,露出下面锈蚀的空心铁架床腿。从里面拽出那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生存包。迅速清点:加密手机(法拉第袋包裹)、少量现金、伪造证件副本、应急药品、几块高热量压缩饼干、一瓶水、多功能工具刀、那枚刻着扭曲“S”的黄铜弹壳…还有那支年会抽中的、未拆封的平板电脑。她将生存包重新封好,塞回原处。最后,从帆布包里摸出今天咬牙买下的两样东西——一支小巧的防狼喷雾,一支强光爆闪手电。防狼喷雾被她卡在门后最容易抓取的位置;强光手电则塞在枕头下,触手可及。
做完这一切,林薇才缓缓直起身。黑暗中,她额角渗出的汗水已经冰凉。肋下那片灼热的区域依旧在奔涌,支撑着高度紧绷后的疲惫。房间里弥漫着水泥粉和胶带的新鲜气味,混杂着原本的霉味,形成一种紧绷而危险的气息。
她走到房间中央,没有开灯,也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柄收入破旧皮鞘、却已彻底绷紧的绝世凶刃。深陷的眼窝在黑暗中闪烁着两点幽冷的寒芒,穿透薄薄的门板和墙壁,刺向外面无边无际的、潜藏着致命威胁的夜色。
安全屋的物理警报已升级到极限。
生存包和简易武器就位。
逃生路线规划完毕。
但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未如此沉重地挤压着这个狭窄的空间。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肋下那片温热的肌肤,感受着皮肤下奔涌的力量和新生的韧劲。那里,曾经是致命的弱点,如今却成了支撑她在这片黑暗泥沼中继续前行的火种。
夜还很长。
而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
她缓缓蜷缩回冰冷的铁架床上,身体疲惫,精神却如同拉满的弓弦,未曾松懈分毫。防狼喷雾冰冷的触感硌在掌心,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荒野中未熄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