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下的剧痛像一枚深埋的钉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林薇的神经。她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回工位,额角的冷汗混着灰尘在惨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刚坐下,一份厚厚的文件就“啪”地甩在她桌上,溅起细微的灰尘。
“喏,你要的‘核心’资料!” Amy抱着手臂,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张经理说了,法务部给的合同条款,风控部塞来的风险评估,还有市场部那些不知猴年马月的过时数据,都在这儿了!哦,对了,”她拖长了调子,指尖嫌弃地戳了戳文件堆最上面一个不起眼的U盘,“这玩意儿是It部阿杰‘友情赞助’的,据说是从公司共享盘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旧版东南亚市场分析ppt草稿,天知道能不能用。林大助理,陆总下周初飞暹罗湾前要看的简报,可就指望你化腐朽为神奇咯!”
文件山散发着陈年纸张的霉味,U盘外壳磨损得厉害。林薇看着Amy扭腰摆臀地离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肋下的钝痛尖锐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橄榄枝,是裹着糖霜的砒霜。张莉把最杂乱、最可能埋雷的边角料塞给她,成功了是张莉领导有方慧眼识珠,失败了就是她林薇能力不济,活该被一脚踢出寰宇资本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痛肺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和翻腾的怒火。没有退路。她打开电脑,插上那个可疑的U盘,屏幕上弹出一个灰扑扑的ppt文件——《东南亚市场动态分析(初稿V0.5)》,日期赫然是半年前。
文档载入缓慢,布满灰尘的电脑主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林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肋下的疼痛让她难以长时间集中精神。她点开打印预览模式,试图快速浏览这份陈旧草稿的结构有无参考价值。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粗糙的图表在屏幕上滚动,枯燥乏味,充斥着官样文章的空洞词汇。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这堆电子垃圾时,视线无意间扫过一页分析“暹罗湾能源格局竞争态势”的底部备注栏。那里有一行被删除线粗暴划掉的灰色小字,像一道丑陋的疤痕,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却因为打印预览的简化格式而未被完全抹去:
~~星海实业近期动作频频,虽未直接介入暹罗湾项目,但其与当地能源监管机构高层互动密切,需警惕其利用非市场手段(如游说、施压)间接影响竞标环境,为关联方(如和盛集团)制造有利条件。~~
“星海实业”!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林薇的眼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盖过了肋下的剧痛。柏林雨夜丢失的“影子协议”碎片里模糊的金融线索,张莉儿子豪华夏令营赞助名单上刺眼的名字,还有那份被仓促销毁的坎邦矿评上潦草写下的“星海-担保-危”……所有零碎的、指向不明的信息,在这一刻被这行不起眼的删除备注瞬间串联!
它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它就潜伏在寰宇资本内部,像一条毒蛇,缠绕在“和盛”这个庞然大物身上,利用非市场手段,在暹罗湾这个棋盘上悄然落子!而这份半年前的草稿,是谁写的?又是谁,如此讳莫如深,非要将“星海”的存在彻底抹去?
指尖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微微颤抖,林薇强作镇定,迅速操作。她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身体微微前倾遮挡,右手移动鼠标,左手却悄悄伸进外套口袋,握住了那部屏幕碎裂的二手手机。借着桌面上凌乱文件堆的掩护,她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飞快地、无声地对准电脑屏幕,连拍数张照片。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拍完,立刻退出预览,关闭ppt文档,拔掉U盘。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屏幕上留下几道残影。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却极具存在感的冷冽雪松香混着无形压力,悄然弥漫在原本嘈杂的办公区。敲击键盘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死寂。
林薇后背的寒毛瞬间立起!她甚至不用抬头,那熟悉而迫人的气场已如冰水当头浇下——陆沉渊!
她猛地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打着毫无意义的字符,肩胛绷紧,将所有的警觉和肋下尖锐的痛楚死死压在低垂的颈项之下,只留给他一个枯槁、笨拙、被沉重工作压垮的卑微身影。
沉稳的脚步声在她工位旁停下,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出现在她低垂的视野边缘。
“简报,”陆沉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周五下班前,必须放在张副经理桌上。”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比张莉的尖叫更令人窒息。这不是提醒,是最后通牒。一股更剧烈的抽痛从肋下炸开,林薇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咽下那声闷哼。
“是…是,陆总。”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力不从心的虚弱,“我…我一定尽力。”
空气凝固了几秒。她能感觉到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单薄的脊背和散乱的文件堆上缓慢扫过,审视着她这份“尽力”的成色,评估着她这个被张莉抛出来试探的棋子的价值与韧性。
“很好。” 陆沉渊终于再次开口,那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像两块巨石压在林薇心头。“张副经理对你寄予厚望。”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希望林助理的潜力,能真正匹配这份‘厚望’,而不是…让人失望。”
皮鞋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地远去。那股迫人的压力也随之抽离,但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并未缓解。
林薇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一点腰。肋下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扶着桌沿,大口喘息,冷汗已浸透内衫。
她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那部破旧的手机外壳被汗水濡湿,屏幕上还残留着方才拍摄的、那行带删除线的“星海”备注的模糊影像。
星海实业…和盛集团…暹罗湾…
陆沉渊冰冷的“厚望”还在耳边回响。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咸腥的铁锈味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亢奋。眼底深处,那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芒,在剧痛和巨大压力的淬炼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窜起一簇幽冷的火焰。
简报?她做。
星海藏在暗处的尾巴?她揪。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