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很大,占了不少地方,外壳是灰扑扑的塑料,边角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林薇笨拙地打开扫描盖板,将那叠文件小心地放上玻璃面板,对齐位置。她按下启动按钮。
机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扫描头的光带缓慢地移动起来。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且每扫完一页,机器内部就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异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扫描出来的图像在旁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边缘带着模糊的黑影,有些地方字迹甚至发虚。
这效率……林薇看着屏幕上缓慢跳出的扫描进度条,估算了一下。以这个速度,要把眼前这座山扫完,恐怕不吃不喝也得熬上好几个通宵。张莉这是存心要把她钉死在这台破机器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扫描仪的嗡鸣和“咔哒”声成了背景音。林薇像个不知疲倦的机械臂,重复着取文件、放上扫描台、按下按钮、等待、取下扫描好的文件、归类、再取下一份的动作。她的后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麻木,伤口的刺痛感反而成了一种持续的提醒。灰尘不断被搅动,喉咙的痒意和咳嗽的冲动被她强行压下,憋得胸口发闷。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中环的霓虹亮起,璀璨的光河在玻璃幕墙外流淌。格子间里的同事们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Amy姐,晚上新开的那家法餐,定位子了吗?”一个女同事的声音带着雀跃。
“当然啦,位置可难订了,好不容易托关系才搞到的!”Amy的声音满是得意,伴随着收拾化妆包和关电脑的轻快声响。
“陈伯,还不走啊?”有人招呼斜对面的老油条。
“就走就走,看完这点。”陈伯慢悠悠地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
阿杰还在对着屏幕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沉浸在他的代码世界里。
没有一个人多看角落里那个还在和旧文件、破机器搏斗的身影一眼。仿佛她和她面前那座散发着霉味的文件山,都是这间光鲜办公室里理所当然存在的背景板。
扫描仪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咔哒”声,接着扫描头的灯带熄灭了。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错误提示框:卡纸。
林薇停下动作,看着那提示框,沉默了几秒。她像任何一个面对故障机器手足无措的新人一样,脸上露出茫然和一点点的沮丧。她笨拙地尝试打开机器的几个盖板,探头张望,试图找到卡住的纸张,动作生疏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怕把这老古董彻底弄坏。
“磐石”——那个沉默的女保镖,依旧抱着手臂靠在稍远处的柱子上,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林薇笨拙摆弄机器的身影,又移开,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薇最终放弃了徒劳的寻找,有些颓然地直起身。她看了一眼桌上还剩下大半的文件山,又看了一眼窗外流光溢彩的繁华夜景。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渺小而孤单的身影,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过期合同和报告之中,像一个被困在时光尘埃里的囚徒。
办公室的灯一盏盏熄灭。Amy踩着高跟鞋,和女同事们说笑着离开;陈伯慢悠悠地背着他的保温杯走了;阿杰终于从代码中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也关掉电脑,匆匆离开。格子间很快变得空旷而安静,只剩下中央空调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冷风,以及角落扫描仪内部偶尔发出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咔哒”声。
林薇没有动。她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拿起下一份文件袋。指尖在粗糙的牛皮纸上划过,感受着那陈旧的气息。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她眼底深处那点属于“幻影”的锐利光芒,如同冰层下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
无尽档案?不,这是她的战场。每一份被尘封的文件,都可能是通往真相的碎片;每一个隐藏的监听器,都暴露着敌人的踪迹。她必须忍耐,必须在这令人窒息的尘埃里,用最笨拙的姿态,完成最精密的搜寻。
寂静中,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她压抑着的、偶尔逸出的低低咳嗽声,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