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站在那面布满污渍的裂镜前,最后一次审视镜中的“林薇”。
深蓝色的廉价化纤衬衫熨烫后依旧僵硬,紧绷地裹着她单薄的上身,清晰地勾勒出肩胛骨下方那块微微隆起的纱布轮廓——那是她昨夜自己更换的,隔着粗糙的布料,伤口正传来一阵阵顽固的闷痛和刺痒。
同色的廉价长裤松垮地堆在脚踝,裤脚磨起的毛边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价值。枯槁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窝,凌乱勉强扎起的头发,配上这身像偷来的、不合体的“职业装”,镜中的人影显得异常局促、寒酸,甚至带着一丝可笑的悲凉。
她用力挺了挺背脊,牵扯到伤口的刺痛让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光被强行压在一片刻意伪装的、底层人特有的惶恐和茫然之下。她抓起那个装着塑料圆珠笔和破旧笔记本的廉价无纺布袋,最后摸了摸裤兜里那张仅剩十三元余额的八达通卡——冰凉的单程票。
推开那扇薄木板门,锁上沉重的链锁,她像一滴浑浊的水珠,汇入了深水埗清晨汹涌的、奔向生计的人潮中。地铁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早餐包点的油腻香气和廉价香水的刺鼻味道。
她紧抓着冰冷的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摇晃,每一次晃动都让后背的伤口发出无声的抗议。周围的人或麻木地盯着手机,或闭目养神,无人留意这个穿着廉价深蓝套装、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孩。这正是她需要的。
当中环站那冰冷、带着金钱质感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林薇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走出地铁站,寰宇资本那栋高耸入云、通体覆盖着冰冷蓝色玻璃幕墙的摩天大厦,如同巨大的金属怪物,矗立在晨光之中,投下长长的、令人窒息的阴影。阳光在光滑如镜的玻璃上跳跃,折射出刺眼而冷漠的光芒。
她捏紧了无纺布袋粗糙的边缘,指尖有些冰凉。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昂贵香氛的空气灼烧着肺叶。她迈开脚步,走向那座金色的牢笼。
推开旋转的、沉重如银行金库般的玻璃大门,一股极致的冰冷瞬间将她包裹。与深水埗的闷热油腻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干燥、洁净,带着昂贵的雪松木和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气,吸走了所有的杂音。
脚下是厚实得吸走所有脚步声的深灰色地毯,光可鉴人。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穹顶垂下,洒下毫无温度的光。穿着笔挺制服的前台小姐妆容精致如同假面,嘴角挂着标准化的微笑。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前台小姐的声音甜美,目光却像精密的扫描仪,在她那身格格不入的深蓝色廉价套装上快速扫过,最后落在她枯槁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林薇。” 林薇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外乡口音,努力模仿着App里学来的蹩脚粤语,“新…新入职…行政助理…来…来办手续…” 她慌忙从无纺布袋里掏出那张盖着“待定复查”红章的体检通知单和揉得有些皱的录用通知邮件打印件,递了过去,手指微微颤抖。
前台小姐接过纸张,目光在“林薇”的名字和“待定复查”的红章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好的,林小姐。请跟我来,hR部门在b2层。”
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薇低着头,紧跟着前台小姐穿过空旷奢华的大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那些穿着剪裁合体、面料昂贵的职业装,步履匆匆、妆容精致的白领男女们,目光或好奇、或冷漠、或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如同细密的芒刺,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甚至能听到几声压低的嗤笑。她的深蓝色廉价套装,在阿玛尼和香奈儿的丛林里,像个刺眼的异类。
前台小姐将她带到b2层一个挂着“人力资源部”牌子的玻璃门前,公式化地微笑:“进去左转,找Annie姐就好。”
推开玻璃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格子间排列整齐,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低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高效而疏离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的墨粉味和咖啡的香气。穿着各式职业装的hR员工们忙碌着,没人抬头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