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用帆布支起、挂满花花绿绿廉价服装的拥挤摊位前,她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林薇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筛子,快速扫过那些质地粗糙、款式过时的衣物。
西装外套?太贵,也不需要。她需要的是耐磨、不起眼、能最大限度遮盖身体(尤其是后背)的衣物。
她的目光锁定在摊位角落。一条深蓝色的化纤混纺直筒长裤,款式极其老土,但看着厚实,裤脚磨得起毛边。一件同样深蓝色、小一号的化纤混纺女式长袖衬衫,领口僵硬,袖口磨损。两件加起来,摊主开价“四十蚊”。
林薇没有还价,只是默默掏出仅剩的十七元,声音嘶哑:“……净得呢d(只有这些)…老细…”
摊主女人看着她枯槁的脸和那点可怜的零钱,撇撇嘴,一脸嫌弃地挥挥手:“拿拿声(快点)!当开市利是(当开门红包)啦!真系蚀本(真是亏本)!”
林薇抓起那套深蓝色的“职业装”,如同捧着最后的盔甲,快步离开。十七元港币,换来一套价值远低于此、却能让她勉强混入寰宇资本那片光鲜丛林的粗布麻衣。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劏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深水埗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房间映得光怪陆离。
林薇反锁房门,挂上沉重的链锁。她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套深蓝色的廉价衣裤,布料粗糙僵硬,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染料味道。
她强忍着后背伤口的刺痛,用左手极其艰难地换上。裤子腰身松垮,衬衫紧绷(小一号的结果),将她本就单薄的身体裹得更加僵硬。但深色有效地掩盖了可能存在的污渍和不妥。
她挣扎着挪到那个布满污渍的塑料柜前,看向柜门内侧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被劣质深蓝色包裹的身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瘦弱孩子,配上她蜡黄枯槁的脸,显得异常滑稽和寒酸。这就是即将踏入寰宇资本的“林薇”。
她拿起那个破旧的小熨斗,插上插座。熨斗底板缓慢发热,散发出塑料受热的焦糊味。她将衬衫摊在折叠床上,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握着那温吞的熨斗,一下,又一下,极其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熨烫着衬衫上顽固的折痕和褶皱。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熨烫过的布料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后背的伤口在高温蒸汽的熏蒸下,灼痛感更加清晰。
接着,是基础办公用品。在楼下杂货铺,她用两元钱买了一支最便宜的塑料壳圆珠笔和一个薄薄的、纸质粗糙的笔记本。
通勤!她翻出那张几乎空了的八达通卡。卡内余额仅剩三元。从中环到深水埗的地铁单程票价都不够!她又咬牙,将仅剩的十元钱充了进去。卡内余额:十三元。刚好够一次单程。这意味着,入职第一天,她必须祈祷下班时卡里还能剩够回程的钱,或者……找到其他办法。
最后,是身份的最后一道伪装:语言。
她坐在冰冷的折叠床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霓虹灯光,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二手智能手机。电量在充电头的支撑下,艰难地爬升到15%。她点开一个粤语学习App(免费基础版),插上那副在地摊上花两元钱买的、只有一个耳朵响的破旧耳机。
耳机里传来失真的、机械的女声朗读:
“早晨(zou2 san4)…”
“唔该(m4 goi1)…”
“请问洗手间喺边度(cing2 man6 sai2 sau2 gaan1 hai2 bin1 dou6)?”
林薇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模仿着那些拗口的音节。每一个生涩的音调,都像在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子。她需要尽快掌握最基础的职场粤语,减少因语言暴露的风险。
时间在简陋的准备中一分一秒流逝。后背的伤口在闷热的房间里持续作痛。她吞下两片从那个可疑药瓶里倒出来的白色药片(阿莫西林?天知道是什么),用碘伏笨拙地给自己换了药,缠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那套熨烫过、却依旧难掩廉价的深蓝色衣裤,看着那支塑料圆珠笔和破笔记本,看着那张余额岌岌可危的八达通卡,还有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粤语单词。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明天,她将穿着这套用潲水桶屈辱和破手机换来的“盔甲”,带着一身未愈的伤疤和漏洞百出的伪装,踏入寰宇资本那座金碧辉煌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