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到一袋标记为“远洋物流并购案(归档)”的文件时,她的指尖在文件袋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折角处,再次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物。不是监听器,像是一个……微型存储芯片的碎片?只有米粒大小,几乎和灰尘融为一体,若非她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林薇的心跳平稳,面上表情依旧是那种带着点疲惫的专注。她不动声色地用指尖将那点微小的硬物蹭到指腹,借着放下文件袋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它抹进了自己廉价衬衫的袖口褶皱里。
时间在枯燥的翻纸声中流逝。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地吹着冷风,林薇后背的旧伤处开始传来一阵阵刺骨的酸痛。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不适,维持着“林薇”应有的忍耐姿态。
“喂,新来的!” Amy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格子间的沉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使意味,“去茶水间帮我冲杯咖啡回来,加奶不加糖,要热的,杯子在我桌上!”
林薇抬起头,对上Amy那张写满“使唤你是看得起你”的脸。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手中整理了一半的文件,站起身。动作间,牵扯到后背的伤,让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动作快点啊!磨磨蹭蹭的。” Amy不满地催促。
林薇低着头,走向Amy的工位,拿起那只印着名牌logo、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骨瓷咖啡杯。指尖触碰到杯壁细腻的釉面,与她粗糙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她转身,朝着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茶水间里,几个女职员正围在一起低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香水的混合气味。看到穿着寒酸的林薇进来,谈笑声戛然而止。几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薇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那台看起来相当高级的咖啡机前。她盯着复杂的按钮和触摸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她笨拙地拿起咖啡豆罐子看了看,又凑近去研究那些英文标识的按钮,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按下去。
“啧,连咖啡机都不会用?”一个穿着香槟色套装的女人嗤笑一声,抱着手臂,语气刻薄,“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真不知道人事部怎么招的人。”
“就是,Amy也真是,干嘛叫她去冲,笨手笨脚的,别把Amy的杯子打了。”另一个女人附和道。
林薇像是被这些话刺到了一样,身体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美式咖啡”的图标上按了一下。
机器毫无反应。
她又按了按,机器依旧沉默。
“喂!那是开关!旁边那个小圆点才是启动键!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香槟色套装的女人不耐烦地指点,语气充满了鄙夷。
林薇像是被吓了一跳,手指慌乱地移向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小圆点,按了下去。咖啡机终于嗡鸣起来,开始运作。她手忙脚乱地拿起Amy的杯子去接咖啡,滚烫的深褐色液体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嘶”地倒吸一口冷气,杯子差点脱手。
“小心点!Amy的杯子很贵的!摔了你赔得起吗?”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薇咬着下唇,强忍着痛楚和屈辱,将接了大半杯的咖啡小心翼翼地端稳。然后,又笨拙地去操作旁边的牛奶打发器,蒸汽喷出的声音又吓了她一跳,差点把牛奶喷得到处都是。最终,她端着一杯奶泡打得歪歪扭扭、甚至有点溢出来的咖啡,在几个女职员毫不掩饰的嘲笑目光中,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茶水间。
回到格子间,她把咖啡放到Amy桌上。咖啡杯壁上还沾着她刚才被烫到时慌乱留下的指纹印。
“怎么这么久?奶泡打得跟狗啃似的!” Amy嫌弃地看了一眼,也没说谢谢,挥挥手像赶苍蝇,“行了行了,回去干活吧。”
林薇默默地回到自己那个冰冷的角落,重新坐下。后背的刺痛和手背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的,双重的不适感交织在一起。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粗糙文件袋边缘磨出的细微红痕,还有手背上那点被咖啡烫红的地方。
她拿起那支廉价的塑料圆珠笔,在粗糙的笔记本空白页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忍。
笔尖划过劣质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将中环繁华的摩天大楼轮廓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也投射在她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廉价而渺小的影子上。
在她袖口的褶皱里,那枚米粒大小的存储芯片碎片,正安静地隐藏着,如同深埋在这座金融堡垒尘埃之下的,一个微不足道却可能致命的秘密碎片。而那个被藏进文件堆深处的监听器,则在无声地运作,将这片区域的嘈杂,源源不断地传递向某个未知的黑暗角落。
格子间里的“林薇”,如同被蛛网黏住的小虫,在尘埃与冷眼中,艰难地编织着自己的生存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