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抱着那摞沉甸甸、散发着霉味的旧文件袋,像个移动的旧书报摊,在张莉冰冷的目光和“磐石”无声的注视下,一步步挪出主管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在她身后重新响起,磨砂玻璃门被张莉从里面干脆地关上,彻底隔绝了视线,也宣告着这场下马威的结束——或者说,真正煎熬的开始。
格子间区域里,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随着她。同情?没有。更多的是好奇、审视,以及Amy那毫不掩饰的、带着优越感的幸灾乐祸。
她的工位,在靠窗那排格子间的尽头,紧挨着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中央空调出风口。冷气正源源不断地吹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灰尘和金属的味道。这位置,是整个外勤支援组最差的角落,光线昏暗,噪音最大,而且明显比其他工位更狭窄,桌面上甚至还有几处没擦干净的水渍痕迹。
林薇沉默地将那摞文件袋放在桌上,灰尘再次扬起,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打着旋儿。她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办公椅坐下,冰凉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化纤裤料传来,让她本就疲惫的身体更添一丝寒意。
她成了这个光鲜亮丽、高效运转的金融巨兽体内,最不起眼、也最格格不入的一颗生锈螺丝钉。
左边隔断那边,是那个穿着粉色套装、妆容精致的Amy。此刻,她正对着一个小巧的化妆镜,小心翼翼地补着口红,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林薇这边,红唇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购物网站页面。
右边隔断后,则是一个穿着皱巴巴格子衬衫、头发有些凌乱、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是一行行复杂难懂的代码。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半截没吃完的能量棒。这就是阿杰,It支援部的。
斜对面,靠走道的位置,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大叔,陈伯。他慢悠悠地抿着保温杯里的茶,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林薇敏锐地察觉到,在她放文件袋时,陈伯从老花镜上方投来的一瞥,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一切。这是个职场老油条。
林薇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她打开那个破旧的无纺布袋,拿出里面唯一的“办公用品”——一支最便宜的塑料壳圆珠笔,一个纸质粗糙的薄笔记本。这就是“林薇”的全部家当。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座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文件山上。脑海里,却清晰地回放着指尖触碰到那个微小硬物轮廓时的冰冷触感——微型监听器。
张莉把这堆“垃圾”丢给她,是为了消磨她,羞辱她,甚至可能期待她出错然后滚蛋。但她做梦也想不到,这堆她眼里的尘埃,对林薇而言,却可能是一座未被完全清理的矿藏。而那个监听器,更是意外之喜——或者说,是潜藏的危机。
林薇定了定神,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笨拙地解开第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的绕线,动作生涩,仿佛第一次接触这种老式封装。她抽出里面厚厚一叠纸张,纸张边缘泛黄卷曲,散发的气味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轻轻咳嗽了两声。这反应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底层女孩对这种“脏活”的本能不适。
她拿起最上面一份文件,是一份三年前寰宇资本与“金湾地产”的合作意向书副本。她低着头,眼神专注,却又带着一丝迷茫和吃力,似乎在努力辨认那些复杂的商业条款和密密麻麻的数字。手指捻着纸张,翻页的动作缓慢而小心,仿佛生怕弄破了这脆弱的旧纸。
这一切,都完美符合一个初入顶级金融公司、文化程度不高、只能从最底层打杂开始的“打工妹”形象。
在无人能窥见的表象之下,“幻影”的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
目光扫过文件标题、日期、项目名称、参与部门、金额条款……所有信息如同被扫描录入,瞬间完成分类归档。纸张的厚度、折痕、边缘的磨损程度,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们被翻阅的次数和存放的环境。她甚至能通过纸张的材质和印刷油墨的细微差别,大致判断文件的原件可能出自哪个部门或哪家打印社。
她的动作看似慢,效率却在无声中积累。一份份文件被迅速浏览、归类。她的手指,在翻动纸张时,总是“不经意”地拂过文件袋的封口、内衬边缘、文件装订的骑缝钉附近——她在排查,排查是否还有其他的“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