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这个字眼,如同针尖刺中林薇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簇冰冷的火焰在疲惫和痛楚的掩盖下,爆发出瞬间的厉芒,但转瞬即逝,快得无人捕捉。她迅速垂下眼帘,身体配合地微微瑟缩了一下,用嘶哑、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挤出辩解:“…莉姐…对…对唔住…真系…佢撞过嚟…我避唔切…”
“避唔切?你仲够胆驳嘴(你还敢顶嘴)?!” 张莉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声音拔高到刺耳的程度,“做错事唔认(做错事不认),仲要赖人(还要赖别人)?好!你咁醒(你这么厉害),我就俾个‘好’机会你!”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猛地指向后厨角落,那个散发着食物腐败恶臭、油腻腻的绿色潲水桶!桶旁边,还扔着一块沾满油污、看不出原色的旧地毯——那是冰室后门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里清理出来的,平时根本没人理会。
“睇到未(看到没有)?个潲水桶!仲有呢块死人地毯!” 张莉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恶意,“你!同我清干净个桶!再用洗洁精同漂白水,将块地毯洗到好似新嘅一样!洗唔干净,今晚唔使收工(不用下班)!听日都唔使返嚟(明天也不用回来)!听明未(听明白没有)?!”
清理潲水桶!漂洗那块厚重、吸饱了油污的旧地毯!
这不仅仅是刁难!这是酷刑!对林薇此刻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甚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杰倒吸一口凉气,想开口求情:“莉姐…块地毯咁脏,点洗啊…薇姐佢…”
“你收声(你闭嘴)!” 张莉狠狠瞪了阿杰一眼,“再讲连你一齐洗(再说连你一起洗)!仲唔去做嘢(还不去干活)?!”
后厨死寂一片,只剩下抽风机巨大的轰鸣。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怜悯或麻木,落在林薇身上。
林薇站在原地,低垂着头。深灰色的工装下,身体因为高烧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伤口处,脓血正加速渗出,黏腻地浸润着绷带和粗糙的衬衫布料。甜腥腐败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重了。
屈辱、愤怒、冰冷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她没有选择。失去这份工作,意味着失去深水埗的劏房,意味着暴露在街头,意味着被“清道夫”或者警察发现的几率无限增大。意味着复仇之路彻底断绝。
“…明…明白…莉姐…” 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疲惫。
她不再看任何人,拖着仿佛灌满了铅、又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绿色潲水桶。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脸上,胃袋一阵剧烈翻腾。她屏住呼吸,用唯一还能发力的左手,抓住桶边缘冰冷油腻的把手。
弯腰。
右肩胛骨下方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那溃烂的伤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眼前瞬间血红一片!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齿缝间挤出。她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沉重的潲水桶猛地向前拖动!
“嘎吱——!” 桶底与粗糙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每拖动一寸,都是对伤口的一次残酷碾压,都是对尊严的一次无情践踏。
后厨昏黄的灯光下,那个深灰色的、佝偻着的身影,如同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罪人,在油污、恶臭和无声的酷刑中,艰难地挪动着。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看不见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