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的眼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莎拉·康纳的几句话,就像精准的手术刀,切断了他刚刚编织起来的舆论导向网。
她没有激烈地反驳,没有愤怒地指责,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将他精心塑造的“问题少女”形象,轻而易举地拉回到了一个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和共情的范畴——一个行为有些出格,但本质上并无恶意的普通青春期女孩。
陪审团成员们脸上的鄙夷和怀疑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是啊,谁的青春期没干过点蠢事呢?因为这点蠢事,就要否定她遭受的一切吗?
凯文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他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但他毕竟是凯文·罗麦斯,是六十四场不败的传奇。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重新组织语言,发动更猛烈的攻击,将芭芭拉彻底钉死在“谎言者”的耻辱柱上。
然而,莎拉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法官阁下,”莎拉甚至没有看凯文一眼,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法官身上,声音清晰而有力,“控方还有新的证据需要呈堂。并且,我们申请紧急传唤一位新的证人。”
“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雷,在法庭里轰然炸响。
凯文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了八度:“反对!法官阁下,我强烈反对!根据程序正义原则,控方必须在庭审开始前,向辩方完全披露其所有证人及证据清单!现在突然提出传唤新证人,这是典型的程序性突袭!这对我的当事人极不公平!”
他的反应极为迅速,言辞也无懈可击,瞬间就占据了法律程序的制高点。
罗德里格斯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相信凯文,相信这个不败的律师能够处理好一切。
这一定是对方黔驴技穷的虚张声势。
面对凯文激烈且完全合法的反对,莎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转向法官,用一种沉痛而坚定的语气说道:
“法官阁下,我理解罗麦斯律师的疑虑,也尊重程序正义。但情况特殊。
这位新证人,是在今天上午的休庭期间,因为在法庭外听到了芭芭拉小姐勇敢的证词,才终于鼓起勇气,主动联系了我们。”
莎拉的声音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陪审团,每一个字都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她的证词,与本案有着直接且重大的关联。
它将证明,被告罗德里格斯先生对未成年学生的骚扰行为,并非孤例,而是一种长期存在的、具有持续性的犯罪模式!这关系到真相,关系到更多潜在受害者的安危。
我认为,发现真相的重要性,在此时,高于对程序性问题的墨守成规。”
“犯罪模式”!
这四个字一出口,整个法庭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凯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罗德里格斯,用眼神无声地质问:你他妈的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罗德里格斯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眼神躲闪,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到他这个反应,凯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莎拉没有说谎。
法官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罗德里格斯,又看了看辩护席上几乎失态的凯文,最终将目光落在莎拉身上。他权衡了数秒,然后重重地敲下了法槌。
“砰!”
“反对无效。控方律师的请求,予以批准。传唤新证人。”
这声槌响,对凯文来说,不亚于敲响了他职业生涯的丧钟。
他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到,自己亲手构建的、坚不可摧的胜利堡垒,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缝。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法庭的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看起来同样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在法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她留着一头棕色的短发,脸上布满雀斑,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她的身上。
当她走过被告席时,罗德里格斯像是见了鬼一样,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椅子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女孩没有看他,她甚至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快步走上证人席,在书记员的引导下完成了宣誓。
“请告诉法庭,你的名字。”莎拉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
“我……我叫艾米丽·张。”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恐惧。
“艾米丽,”莎拉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你认识被告席上的那位先生,罗德里格斯老师吗?”
艾米丽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点了点头:“……认识。他是我去年的历史老师。”
“你能告诉我们,今天是什么促使你,站在这里吗?”
艾米丽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同样坐在证人席不远处的芭芭拉,两个女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属于幸存者之间的悲伤与共鸣。
“我听到了芭芭拉说的话……”艾米丽的声音大了一点,也多了一丝颤抖的愤怒,“他……他对芭芭拉做的事,他也对我做过!”
哗——!
法庭内瞬间炸开了锅,旁听席上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法官连敲了几下法槌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凯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完了。他的整个辩护策略,都建立在“芭芭拉撒谎”这一个基点上。现在,第二个受害者的出现,让这个基点瞬间崩塌。
这不再是一个女孩的幻想,而是两个女孩共同的指控!
莎拉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她继续引导着艾米丽。
“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他总是在课后以辅导作业为名让我留下,”艾米丽的眼泪涌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会靠得很近,他的手会‘不小心’碰到我的后背,我的大腿……他还说,我很特别,比其他女孩都聪明,有艺术天赋……他说的话,和对芭芭拉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还做了什么?”
“有一次,在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他从后面抱住了我……我吓坏了,把他推开跑了出去。第二天,他就给了我一个不及格的成绩,还告诉其他老师,我情绪不稳定,有臆想症……”
艾米丽的证词,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凯文的胸口。每一个细节,都与芭芭拉的陈述形成了完美的互证。
一个女孩可能是臆想,两个女孩呢?
陪审团的成员们看着罗德里格斯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厌恶。
然而,莎拉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法官阁下,”在艾米丽作证结束后,莎拉从助手手中接过一个文件袋,“我们这里还有一份证据。这是另一位匿名的前学生提供的,她因为害怕,不敢站出来,但她录下了一段她与罗德里格斯先生的对话。”
莎拉将一个微型录音笔作为证物呈交。
法庭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录音被播放了出来,经过技术处理,女孩的声音被模糊了,但罗德里格斯那油腻而充满暗示性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拿到好成绩……我只是想帮你,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欣赏你……别那么紧张,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代表老师对学生的鼓励而已……”
录音播放完毕,整个法庭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艾米丽的证词是重锤,那么这段录音,就是一把直接刺穿罗德里格斯心脏的匕首。
凯文·罗麦斯彻底放弃了思考。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提出任何反对。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被莎拉掀起的巨浪彻底吞没,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如此的……咎由自取。
他为了保住那可笑的六十四场连胜,选择与魔鬼共舞,选择将自己的灵魂抵押给胜利。可到头来,胜利却像一个最无情的妓女,在榨干他最后一丝良知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他看到莎拉·康纳走回原告席,她甚至没有看他这个失败的对手一眼。
被告席上,罗德里格斯终于崩溃了,他抓着凯文的手臂,语无伦次地哀嚎着:“罗麦斯律师!救救我!你得救救我!你说过你会赢的!我付了钱的!一大笔钱!”
凯文猛地甩开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瘟疫。
他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比在洗手间时强烈百倍。
他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是他荣耀的象征。而现在,上面沾满了洗不掉的肮脏。
他选择了胜利,但最终,胜利选择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