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源自凰曦月的温暖，终究只是冰川上的一缕阳光。
阳光散去。
剩下的，依旧是亘古不化的寒冰，以及冰层下汹涌的熔岩。
楚墨缓缓睁开双眼，那刚刚融化了一角的眸子，重新被死寂与漠然所覆盖。
他站起身。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一步步走向隔壁的房间。
手掌轻轻一挥。
覆盖在门上的数道禁制，无声无息地消散。
“吱呀——”
房门被推开。
一股混杂着血腥、污秽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一片狼藉。
柳如烟，那个曾经风华绝代，被誉为青莲剑宗下一代剑主的首席大弟子，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
她身上的法衣早已破碎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尘土。
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如同枯草般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抱着膝盖，身体不住地颤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声。
形容枯槁，神情疯癫。
像一个在臭水沟里打滚了数十年的乞丐。
不。
比乞丐，还要不堪。
而在房间的另一边，萧红雪则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眼神空洞，面无血色，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尚有温度的躯壳。
在楚墨扔下的丹药作用下，她身上的伤势正在缓慢恢复，但那颗早已破碎的道心，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修补的碎片。
楚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一个真疯子。
一个活死人。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拖油瓶”，对他而言，是麻烦。
但她们的价值，还远没有被榨干。
这两个活着的耻辱柱，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楚墨走到萧红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冰冷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萧红雪的身体本能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恐惧。
“一个时辰。”
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用你的方法，让她恢复基本神智。”
楚墨的下巴，朝着角落里的柳如烟，轻轻扬了扬。
“能正常走路，和吃饭。”
萧红雪猛地抬起头。
她的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以及被极致羞辱后，所爆发出的愤怒！
“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而沙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你要我照顾她？！”
“你让我这个昊天圣地的圣女，去照顾一个疯子？”
这简直是她听过的，最荒谬，也是最恶毒的命令！
让她去当一个保姆？
去照顾一个比她还要狼狈的阶下囚？
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感到屈辱！
然而。
楚墨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咆哮。
仿佛她的愤怒，她的质问，都只是苍蝇的嗡鸣，毫无意义。
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
“做不到。”
“我就废了你的昊天圣体。”
“然后，把你扔到万妖殿，当最下等的奴隶。”
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万钧重锤，狠狠地砸在萧红雪的神魂之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废掉昊天圣体！
那可是她与生俱来，引以为傲的一切！是她身份、地位、力量的根源！
废了圣体，她就从云端的天之骄女，变成了一个连普通修士都不如的废物！
这比杀了她，痛苦一万倍！
扔到万妖殿，当最下等的奴隶……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副画面。
人族的圣女，被扔进妖族的巢穴，将会是何等凄惨，何等屈辱的下场！
那比死亡，更可怕！
那份支撑着她的，属于昊天圣地圣女的最后一份骄傲。
在楚墨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面前。
再次被碾压得粉碎。
连一丝一毫的残渣，都不剩下。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
嘴唇被咬破，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却浑然不觉。
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滔天的恨意。
但更多的，是无力。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魔神般的男人。
她知道。
他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
萧红雪那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下来。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片死灰。
“我……做。”
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萧红雪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反抗，只会迎来更悲惨的结局。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散发着恶臭的女人面前。
强忍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屈辱与恶心。
她伸出了手。
一缕缕纯净、柔和，带着神圣气息的白色光芒，从她的指尖溢出。
这是昊天圣地的不传之秘——【净心神咒】。
这门秘法，本是圣地用来安抚弟子心魔，涤荡神魂尘埃的无上法门。
温和，而有效。
此刻，却被她用来，治疗一个阶下囚。
白色的光芒，如同一道道温润的溪流，缓缓地，注入了柳如烟混乱不堪的识海之中。
开始为她梳理那些早已纠结成一团乱麻的神魂碎片。
在【净心神咒】与楚墨丹药的双重作用下。
柳如烟那剧烈的颤抖，开始慢慢平复。
口中那野兽般的呜咽，也渐渐停歇。
只是，随着神智的稍微稳定，一些深埋在她神魂最深处的，梦魇般的呓语，开始断断续续地，从她干裂的嘴唇中吐露出来。
“剑骨……”
“好痛……好痛啊……”
“师尊……为了师尊……都是为了师尊……”
“对不起……”
“师弟……对不起……”
断断续续的词句，充满了痛苦与悔恨。
正在施法的萧红雪，动作猛地一僵！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剑骨？
为师尊？
对不起师弟？
这几个词，如同九天惊雷，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虽然只是碎片。
但她几乎在瞬间，就将这些碎片，与楚墨那份深不见底的恨意，联系在了一起！
她第一次，从另一个加害者的口中，听到了那个男人被背叛的，最血腥的真相！
挖出剑骨！
为了他的师尊！
而这个疯癫的女人，显然也是帮凶之一！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萧红雪的心中！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如今却人不人鬼不鬼的柳如烟。
再联想到自己昊天圣地圣女的身份。
以及楚墨那份足以冰封天地的冷漠与仇恨。
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疯狂滋生出来。
难道……
所谓的正道，所谓的名门大派……
真的，就如此肮脏吗？
为了某种利益，就可以亲手将自己最忠诚的弟子，活生生地挖出剑骨，废掉修为，扔下万魔崖？
青莲剑宗是这样……
那昊天圣地呢？
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祖，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老，他们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龌龊？
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守护人族的大义吗？
还是，只是为了维护某些人，某些势力的统治与利益？
她第一次。
对自己从小到大，所秉持的，那份坚不可摧的“正道”信仰。
产生了一丝剧烈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世界观都撕裂的动摇！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审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圣女身份，审视自己曾经坚信不疑的“大义”与“荣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后。
当萧红雪收回最后一缕神光时，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角落里的柳如烟，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虽然眼神依旧空洞，呆滞。
但至少，已经能够自己安静地坐着，不再胡言乱语，也不再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吱呀。”
房门再次被推开。
楚墨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柳如烟，又看了一眼脱力般靠在墙上的萧红雪。
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随手一扔。
一个白玉小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萧红雪的脚边。
“做得不错。”
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是你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