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恒生感觉自己就像个在敌占区搞地下工作的特工,还是那种业绩过于突出快要引起敌人警觉的倒霉蛋。
他猫在一片半塌的戏台子底下,嘴里叼着根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勉强还能看出是甘草的玩意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眼神却如同警惕的猎豹,透过木板的缝隙扫视着外面。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几天,云州城废墟里的幽冥殿弟子,明显多了起来。
以前是偶尔撞见一两个摸鱼的,现在是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三五成群的黑袍身影,像一群闻到腐肉味的秃鹫,在断壁残垣间来回逡巡。他们手中的招魂幡摇得更勤快了,吸纳残魂的动作也透着一股急躁,仿佛上头下了死命令,要在短期内将这座魂矿彻底榨干。
“卖卖批啊,莫不是小爷我加班太狠,薅羊毛薅得太明显,引起监工的注意了?”段恒生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这七八天度化了一万五千多个冤魂,虽然相对于总量还是九牛一毛,但架不住他专挑肥肉下手,专找那些怨气相对纯净魂体相对完整的区域集中清理。这种做法估计是让某些区域的怨气浓度下降得有点异常,被那些对阴魂气息敏感得像狗鼻子的幽冥殿弟子察觉到了。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一队五个幽冥殿弟子,在一个练气六层小头目的带领下,径直冲到了他昨天加班过的那片城南民居区。那小头目手里托着一个不断旋转的黑色罗盘,罗盘指针滴溜溜乱转,最终指向那片区域,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里的怨气,比周边稀薄了近三成!有古怪!”小头目声音阴沉,“仔细搜!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跟我们抢食,或者有什么克制阴魂的宝物出世!”
段恒生在戏台子底下听得直嘬牙花子。
抢食?宝物?
抢食的正是你段爷爷我!宝物就是爷爷我这双勤劳的手和一颗想要属性点的迫切的心!
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幽冥殿的人不是傻子,一旦开始怀疑,必然会加大巡查力度,甚至可能派出筑基期的老怪物用神识进行地毯式扫描。他这身粗劣的易容术和暗隐诀,骗骗练气期的弟子还行,在筑基老怪面前就跟没穿衣服差不多。
“见好就收,细水长流。属性点诚可贵,小爷命价更高!”
段恒生果断做出了决断,必须战略性撤退了。
他耐心地等到那队搜查的幽冥殿弟子骂骂咧咧地离开,确认周围再没有其他气息后,才如同狸猫般从戏台子底下钻了出来。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透了血与怨的废墟,看了一眼天空中那依旧浓得化不开的冤魂黑云,狠狠心,转身就走。
脚下凌云步悄然施展,身形化作一道几乎融入环境的淡灰色影子,专挑最荒僻最不可能有人的路径,朝着城外方向疾驰而去。
他甚至不敢直接往山谷的方向跑,而是先绕了个大圈子,在荒山野岭里兜了半天的风,确认屁股后面绝对没有尾巴跟着,这才调转方向,朝着无名山谷的位置摸去。
等他灰头土脸、带着一身废墟里的霉味和血腥气回到山谷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老爷回来啦!”眼尖的突眼第一个发现了他,丢下手里挥舞了一半的狼牙棒,嗷嗷叫着冲了过来。大嘴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差点把段恒生给架起来。
铁柱也从它那块专属的了望石上一跃而下,摇着尾巴凑过来,用鼻子使劲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狗眼里露出一丝嫌弃,随即又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腿,主要是蹭他可能藏着的吃的。
步便宜从“炼丹房”里探出半个被熏得黑乎乎的脸,瞥了他一眼,哼道:“哟,咱们的勾魂使者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被哪个女鬼勾了魂,留在云州城当上门女婿了呢!”
老和尚济圆依旧在树荫下打坐,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敲木鱼的速度似乎慢了一拍。
只有新来的小和尚济静,停下手中打扫庭院的扫帚,双手合十,对着段恒生温和地道:“段施主,辛苦了。”
段恒生没空跟步便宜斗嘴,也没心思搭理老和尚的装深沉。他一把扒拉开突眼和大嘴,径直冲到那辆被他当成宝贝、如今堆满了杂物的板车前,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哎哟我的老爷,您找啥呢?俺帮您!”突眼殷勤地凑上来。
“滚蛋!别添乱!”段恒生没好气地把他推开,终于从一堆武祖大墓掏的破铜烂铁里面,翻出了几卷看起来颇为古老的卷轴。卷轴入手冰凉,上面用某种特殊的颜料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线条、符号和注解,正是他从武祖大墓经楼里顺手牵羊来的基础阵法典籍!
《基础阵纹解析》、《聚灵阵的十八种简易布置法》、《迷踪阵入门到放弃》……
“就是你们了!”段恒生如同抱住了救命稻草,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脏,迫不及待地摊开其中一卷《基础阵纹解析》。
然后,他就傻眼了。
这他妈写的都是啥?!
“夫阵法之道,在于引动天地灵机,勾连地脉节点,以特定纹路承载灵力运转,形成或困、或杀、或御、或辅之域……”
“灵枢点位需契合星斗移位,能量回路当遵循阴阳流转……”
“此三才基础阵眼,需以蕴含庚金、乙木、癸水之气之物镇之,方可稳定空间,引导能量……”
段恒生看得眼冒金星,头大如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跟看天书没什么区别。什么灵机、地脉、星斗、阴阳、庚金乙木癸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学会加减法的小学生,直接被扔进了高等数学的课堂,还是全英文授课的那种!
他不信邪,又换了一卷《聚灵阵的十八种简易布置法》。结果更离谱,上面画的那些阵图,线条扭曲得跟鬼画符似的,旁边标注的材料名称更是听都没听过:什么“三百年份的空心柳木芯”、“黎明时分的第一滴紫气露水”、“被雷劈过九次的桃木桩”……
“卖卖批!这玩意儿是人看的?”段恒生气得想把卷轴直接摔在地上,“还简易布置法?简易个屁!老子看这玩意儿比直接去度化一万个冤魂还累!”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抬头正好看见突眼和大嘴这两个夯货,在一旁嘿咻嘿咻地对着木桩子练习《沧海归一诀》里的基础运气法门。虽然动作依旧笨拙,运气路线也时断时续,但好歹能感觉到他们体内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气流在艰难地蠕动。
段恒生再看看自己手里这卷堪比密码本的阵法典籍,顿时悲从中来。
“卖卖批啊,老子看这破书的进度,还不如这俩夯货练功的进度快!这找谁说理去?!”
他算是明白了,阵法这玩意儿,真不是他这种习惯了直来直去能动手绝不动脑的莽夫能玩得转的。这需要系统的知识储备、大量的实践练习,以及对天地灵气的敏锐感知。后面这两样,他貌似不缺,但前面那样,他缺得厉害!
“不行,不能闭门造车,得找外援!”段恒生把心一横,目光投向了树荫下那个一直装死的老和尚。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拿着那几卷让他头疼欲裂的阵法典籍,脸上挤出一种自认为十分诚恳的笑容,凑到了老和尚济圆面前。
“师父~~~”段恒生拉长了调子,声音腻得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您老人家佛法无边,见识广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徒弟我有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难题,想请教您老人家……”
“有事师父,没事老和尚。”老和尚撩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他手中的卷轴一眼,又慢悠悠地闭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屁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