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剑宗的人来了。
依旧是那副白衣胜雪、背负长剑的卖相,依旧是那副凛然不可侵犯代表着秩序与正义的姿态。只是,他们出现的时间点,未免太过微妙。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幽冥殿已经动手屠杀了小半座城,怨气冲天血流成河之后,才如同戏台上压轴的名角,踩着点儿登场。
为首的,依旧是那位背负古剑面沉如水的玄剑宗筑基长老,名唤杜风。他率领着数十名弟子,御剑悬浮在半空,与钟楼上的正胜子遥遥对峙。剑气与鬼气在空中无形碰撞,发出滋滋的侵蚀声。
“正胜子!你幽冥殿竟敢行此倒行逆施、人神共愤之举!真当我玄剑宗不存在吗?”杜风真人声音冰冷,带着斥责,但若仔细品味,那怒意底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正胜子长老缓缓转过身,阴鸷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诮到极点的冷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杜风老儿,少在这里给老子假惺惺!天谴?正道共诛?呵呵……你们玄剑宗若是真有心阻止,为何现在才现身?莫非是想等我幽冥殿替你们清除了这些蝼蚁,耗了些力气,你们再来捡便宜?还是想等这满城冤魂戾气再重些,好用你们的浩然剑气来净化,顺便淬炼一下你们的飞剑?”
这话可谓毒辣,直接撕开了那层遮羞布。
杜风真人面色不变,眼神却更冷了几分:“休得胡言!我玄剑宗行事,光明磊落!只是被要事耽搁片刻……”
“耽搁?”正胜子嗤笑打断,“怕是忙着清点从武祖大墓里抢来的赃物吧?还是说,忙着窝藏那个手持铁锹、偷袭我殿弟子的凶手?!”
话题陡然转向!
“放屁!”杜风真人身后,一名性子火爆的玄剑宗弟子忍不住怒喝,“那分明是你们幽冥殿栽赃陷害!什么铁锹弟子,根本子虚乌有!我看是你们自己丢了指环,找不到正主,就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子虚乌有?”正胜子长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赵奎!出来!”
那名侥幸从段恒生锹下逃生的弟子赵奎,战战兢兢地飞上前,指着玄剑宗的方向,声音发颤但语气笃定:“长老明鉴!弟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贼子肉身强横,手持一柄乌黑铁锹,威力无穷,更能压制灵力!他亲口承认,他是玄玉的人!不是玄剑宗玄玉峰,还能是哪个玄玉?!王师兄、刘师兄他们死得好惨啊!”
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演技爆棚。
“荒谬!”杜风真人断然否定,“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想污我玄剑宗清誉?那铁锹何在?贼子何在?可有实证?我看分明是你们监守自盗,或者与那真正的窃贼勾结,演的一出苦肉计,意图独占武祖指环,反咬一口!”
“苦肉计?我幽冥殿两位练气大圆满执事,数名精英弟子的性命,就为了演一出苦肉计?!”正胜子长老气得周身鬼雾翻腾,如同沸腾的墨汁,“杜风!你玄剑宗还要不要脸?!指环定然是被你们暗中取走了!否则为何经楼核心案台空空如也?为何你等之前按兵不动,坐视我等与那些江湖蠢货纠缠?定是你们早已得手,想借刀杀人,让我幽冥殿替你们背这屠城的黑锅!”
“信口雌黄!”杜风真人也被这反咬一口激出了真火,“分明是你们幽冥殿行事不密,走漏风声,让那先行者钻了空子!如今找不到指环,便拿全城百姓撒气,还想嫁祸于我!那指环,八成就在你们自己人身上!”
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声音越来越大,火气越来越旺。
底下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云州城百姓,听着天上仙师们如同市井泼妇般对骂,心却沉到了谷底。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两帮神仙打架,根本没人真正在乎他们的死活。
所谓的“主持公道”,不过是又一个动手的借口。
“交出指环!”
“交出杀我弟子的凶手!”
“是你们不守信诺!”
“是你们卑鄙无耻!”
争吵迅速升级,言语如同刀子,不断切割着双方本就脆弱的理智防线。新仇(边城疑似偷袭?)旧恨(多年来正邪对立),加上此次行动失利的核心矛盾(指环失踪,传承被截胡),以及被对方愚弄的羞辱感,如同滚油般浇在心头。
不知是哪一方先按捺不住,一道乌黑的鬼爪煞气,还是一道凌厉的白色剑气,率先脱离了控制,朝着对方阵营猛地轰去。
这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杀!”
“灭了这群伪君子!”
“除魔卫道!”
压抑的怒火和杀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玄剑宗弟子剑诀引动,无数道剑气如同暴雨梨花,铺天盖地射向幽冥殿阵营!剑光璀璨,撕裂昏暗的天空,带着凛冽的寒意和纯粹的杀伐之意。
幽冥殿修士也不甘示弱,鬼啸声声,魂幡摇动,无数厉鬼怨魂化作黑色洪流迎上!阴雷滚滚,毒火弥漫,各种诡异歹毒的法术光芒闪烁,与剑气狠狠撞在一起!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灵力与鬼气的对撞产生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下方的建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成片成片地坍塌、粉碎!烟尘混合着血腥气冲天而起,将整个云州城笼罩在一片末日景象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对付江湖客时的猫捉老鼠,而是真正的、动了真火的生死搏杀!
剑修攻击力强悍,往往一道剑气便能撕裂鬼雾,将躲闪不及的幽冥殿弟子连人带法器斩成两段。而幽冥殿法术诡谲阴毒,防不胜防,不时有玄剑宗弟子被怨魂缠身吸干精气,或者被阴雷炸得焦黑坠落。
不断有人从空中惨叫着跌落,鲜血和残肢如同下雨般洒落。
杜风真人与正胜子长老也战在了一处。古剑出鞘,剑光如霜,冻结空气;正胜子长老则化身一道扭曲的鬼影,爪风凌厉,带着腐蚀神魂的剧毒鬼气。
两人修为相当,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战斗余波更是将小半个城区的建筑夷为平地。
若非此地是凡间,天地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筑基修士毫无顾忌地挥霍,也不敢引动太大范围的天地之威,双方很可能真的要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彻底死绝。
但即便如此,这场突如其来的激烈程度远超预料的正邪火并,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当喊杀声渐渐平息,法术光芒逐渐黯淡,还能站在空中或者勉强御物的,双方加起来已不足二十人,而且个个带伤,气息萎靡。
杜风真人道袍破损,嘴角溢血。
正胜子长老鬼体黯淡,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创伤。
地面,更是惨不忍睹。
原本只是被屠杀的区域,此刻连同战斗中心地带,几乎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焦黑的土地。云州城,这座曾经还算繁华的边城,经此一役,算是彻底毁了。幸存下来的百姓,十不存一,且大多藏匿在废墟深处,瑟瑟发抖,不知明日何在。
双方残存人马隔空对望,眼神中依旧充满了仇恨和警惕,但也都知道,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同归于尽于此了。
“哼!玄剑宗……此事没完!”正胜子长老撂下一句狠话,裹起残存的弟子,化作一道黯淡的鬼光,朝着远方遁去。
杜风真人也没有阻拦,只是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离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看了一眼下方已成废墟的云州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被冰冷取代。
“清理战场,搜寻幸存弟子,撤!”他简短地下令,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在废墟中哀嚎的凡人一眼。对玄剑宗而言,此次行动损失不小却一无所获,堪称奇耻大辱,必须尽快回山门从长计议。
玄剑宗的人也迅速离去,来时白衣如雪,去时染满尘埃与血迹。
废墟之中,几处不起眼的角落。
白宗东从一堆瓦砾下艰难地爬了出来,灰头土脸,嘴角带着血丝,显然是被刚才的战斗余波震伤。他看了一眼远处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章府,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庆幸自己没有回到章府,逃过了一劫。
也不知道章知州以及白管家他们是否还活着,白宗东叹息一声,也不去寻找,更不敢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大余京城的方向潜行而去。
南天柱运气稍好,他藏身的土地庙本就偏僻,只是被震塌了半边。他推开压在身上的砖石,剧烈地咳嗽着,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枚暗金色玉简。他怨毒地望了一眼玄剑宗和幽冥殿离去的方向,蹒跚着向南而去。
而那年轻和尚,则从某个倒塌的灶台废墟里钻了出来,僧袍破了几处,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平和(或者说茫然)的表情。他拍了拍光头上的灰尘,双手合十,对着满目疮痍的城池念了段往生咒,然后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西方走去。
云州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