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庄志宏竟然拒绝了,罗志旺的心情顿时一沉。
他急切地开口:“庄教授,我们可以完全配合您的时间,行程也会安排得尽可能舒适……您要是觉得跑云海市麻烦,我们把办讲座、研讨会的地点挪到您方便的地方,也是没有问题的!”
庄志宏轻轻摆了摆手,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小罗,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精力确实有限,不得不有所取舍,还望你们能够理解。”
“当然了……”
他笑了笑,道:“难得看到国内诞生了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才,以及如此雄心勃勃的经济研究机构,我很高兴。
虽然不能亲自参与,但我很乐意在其他方面提供帮助。
比如,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购买一些国外最新的学术期刊,或者为你们争取一些国际学术会议的参会名额......”
这话说得客气,却让陈长河三人心中一沉。
这些资源虽然珍贵,却并非他们此行的真正目标。
他们要的不是这些外在的帮助,而是庄志宏这个人——他的学识、他的眼界、他作为学术泰斗的引领作用。
罗志旺的脸色顿时变得焦急。
他正要再争取,却被陈长河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长河知道强邀无益,心思急转,迅速调整策略。
他脸上没有露出失望或焦急之色,反而语气真诚道:“庄教授,我们完全理解您的难处。学术研究和身体健康自然是首要的。”
接着,他换了个话题:“既然邀请之事暂且不提,那么,庄教授,能否借着这次难得的面谈机会,让我这个后学晚辈,在学术上向您请教一二?
我在研究和实践中,遇到了一项计量经济学方面的困惑,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向您这样的方家求教,不知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
闻听此言,罗志旺和一旁的包家兴齐齐愣了愣。
计量经济学方面的困惑?
陈长河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计量经济学了,他们没发现啊。
庄志宏脸上的笑容则更真切了几分。
不论是这种“知进退”的做法,还是好学上进的态度,都让他很受用。
“哦?”
他笑呵呵道:“你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我们互相探讨。”
见庄志宏应允,陈长河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专注而深沉,缓缓开口。
“庄教授,得益于您和其他前辈开创的计量方法,我们可以用数据更清晰地观测国内经济改革的图景。
我们发现了很多规律,比如‘出口增长快的地方,经济也更繁荣’,或者‘教育年限更长的人,平均收入更高’。”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疑惑:“但是,庄教授,随着研究的深入,我越来越被一个问题所困扰——我们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因果关系’,还是仅仅是时间上的‘相伴发生’?”
为了让问题更具体,他举例道:“比如,我们想评估‘给贫困村修路’这项政策,到底能不能真正让村民富起来。
数据显示,修了路的村子,几年后平均收入确实比没修路的村子高。
这能证明是‘修路’带来的富裕吗?不一定。
也许,上级在选择先给哪个村修路时,本身就倾向于选择那些地理条件更好、村干部能力更强、本身就更有发展潜力的村子。
这样一来,即使不修路,这些村子可能也会发展得更快。
我们观察到的‘修路’和‘收入高’之间的关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选择性的政策投放’造成的假象。
在计量经济学上,我们称之为‘选择性偏误’。
这种‘选择性偏误’,使得我们的估计结果充满了噪音,甚至可能是完全错误的。
我们产出的许多实证研究,看似精美,却更像是在讲述一个‘数据故事’,而非提供严谨的‘因果证据’。
长此以往,计量经济学的可信性将遭受严峻挑战。”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庄志宏的表情。
只见其原本淡然的表情,已经转变为了认真。
“说下去。”
庄志宏见陈长河停下来,提醒道。
他的声音平和,但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坐直了些,之前的客套氛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学术探讨的严肃。
“好。”
陈长河点点头,道:“鉴于此,我产生了一些想法和思路,请您批评指点。
我认为,计量经济学未来的突破方向,可能需要从‘更复杂的数学工具’,转向‘更巧妙的研究设计’。
也就是说,不在于推导更复杂的估计量,而在于研究设计范式的革新。
我们需要像自然科学家设计实验一样,去主动设计我们的观测数据,在非实验的现实世界中,寻找‘准实验’的环境。
我姑且称之为——基于设计的因果推断范式。”
顿了顿,他迎着庄志宏凝重的目光,继续道:“关于这种方法论,我目前有三种思路。”
“第一种思路,双重差分法。”
他再次用修路的例子来解释:“如果我们能找到两个在修路前,无论是资源禀赋、人口结构还是经济发展趋势都高度相似的村子。
然后让其中一个村修路,另一个不修。
那么,在修路之后,这两个村子发展轨迹的差异,再减去他们修路前就存在的天然差异,这个‘差异之差异’,就大概率可以归因于修路本身了。
这种方法的核心,在于通过研究设计,人为地构造出一个可以比较的参照系,从而剥离出政策真正的净效应。”
“第二种思路,断点回归设计。”
这次,陈长河换了个例子:“假设一项国家助学金政策严格规定,家庭年收入恰好低于2000元的学生才能申请。
那么,我们可以重点观察和比较家庭年收入为1999元的学生和2001元的学生。
这两个家庭在能力、背景、运气等方面,理论上应该是几乎没有任何本质区别的,唯一的不同就是收入刚好卡在了政策线的两侧。
那么,他们后续在学业表现、升学率上的任何显着差异,就极有可能是因为这笔突如其来的助学金造成的。
这个方法,可以利用政府政策或规章制度中人为制造的、清晰的分界线,在混沌的数据中切开一个精准的观察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