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
三岛静香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轻轻推向对面。
这位岛国心理学界权威的诊室里摆着众多学术奖项,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她撰写的专业着作。
“铃木小姐,最近睡眠还好吗?”三岛静香的声音十分温和。
岛袋君惠微微颔首,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内侧的疤痕,又迅速收回。
“谢谢关心,我休息得很好。”她保持着微笑,指尖却在茶杯边缘轻轻颤抖。
三岛静香用钢笔在评估表上轻轻点了一下:“铃木小姐,能描述一下您最近的情绪状态吗?”
岛袋君惠将双手交叠起来,轻声回应:“我很平静,只是家人过度担心。”
三岛静香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目光却始终关注着对方的细微反应:“上周三凌晨,管家听到您在书房尖叫,能跟我聊聊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只是做了个噩梦。”岛袋君惠的视线短暂地游移了一下,“梦见纱穗……”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没再说话。
三岛静香注意到,当提到逝去的挚友时,这位年轻女性的瞳孔先是剧烈扩张,持续了约2秒后,开始缓慢收缩。
这种由交感神经主导的过度反应,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典型生理特征。
“能具体说说那个梦吗?”她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岛袋君惠的手指突然攥紧了沙发扶手。
“她站在喷泉里……浑身是血……”她的声音颤抖,目光却异常聚焦,仿佛重新置身于那个场景。
三岛静香注意到,她描述的细节虽然清晰,但片段之间却出现了断裂。
某些时间顺序错乱,感官记忆被反复提及,其他的关键部分却是空白。
她回想起自己早年学过的知识:对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者而言,大脑的杏仁核过度激活,会导致记忆以“闪回”形式重现。
这些记忆往往高度情绪化,且感官细节鲜明,但缺乏连贯的叙事逻辑。
患者的叙述可能因反复回忆而显得“精确”,实则是创伤记忆的强迫性重复,而非冷静的复述。
三岛静香的钢笔在纸上记下“高度警觉状态”和“记忆碎片化”,她明白,岛袋君惠在通过将记忆封装为孤立的画面,来逃避情感冲击。
“我注意到您每次谈话都会抚摸这枚胸针。”她突然转换话题,指了指那枚蓝宝石胸针,“它对您很重要?”
“是纱穗送给我的礼物。”岛袋君惠的回答流畅自然,却在说出“纱穗”时,声音略微收紧,仿佛念出这个名字很困难。
三岛静香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语调并非单纯的悲伤,而是带着一种仪式化的疏离感。
解离性身份障碍患者的情感编辑机制么?她在心中想着。
她觉得,岛袋君惠提到挚友时,不像在呼唤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而更像在复述一个已经被“安全封存”的角色——这是心理防御中的“去人格化”表现。
两小时的评估结束后,她亲自将岛袋君惠送到电梯口。
当电梯的金属门闭合的瞬间,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记忆断层、情感隔离……”她回转身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一部录音设备,边聆听刚刚的访谈,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专业术语。
十分钟后,她拿起内线电话:“铃木先生,您、夫人和大小姐现在可以来3号咨询室了。”
当铃木一家三口走进来时,三岛静香注意到铃木朋子的指尖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而铃木史郎的西装领口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皱褶,这对向来注重仪表的财阀掌舵人而言是极为罕见的失态。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三岛静香将评估报告推过桌面,“铃木小姐患的是典型的解离性身份障碍伴随创伤后应激反应,但呈现出教科书上从未记载过的特殊症状群。”
铃木绫子突然捂住嘴,她的指甲在沙发上刮出细微声响:“是因为……纱穗的事?”
“准确说是双重创伤的叠加效应。”三岛静香进行着分析,“是经历挚友惨死和幸存者愧疚引发的自我惩罚机制的叠加。”
“她手腕的伤痕……”她停顿了一下,“都是月见纱穗名字的片假名笔画数。”
铃木朋子的茶杯突然翻倒,褐色的茶渍在评估报告上晕染开来。
这位向来优雅的贵妇人此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发颤:“园子她……每次自残都是在……”
“书写逝者的名字。”三岛静香轻声确认,“更棘手的是她发展出的保护性人格,当主人格无法承受时,会出现一个极度理性的‘执行者’人格来处理事务。”
她展示出铃木家给她的一段视频,画面里“铃木园子”正在深夜书房批阅文件,眼神冷静得令人心惊。
“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同时展现商业天才和情绪崩溃两种状态。”她下了结论。
铃木史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节奏:“治疗方案?”
“必须极其谨慎。”三岛静香的语气十分严肃,“任何直接干预都可能触发防卫机制,如果强行整合人格……”
她调出国外类似病例的档案,补充道:“有概率导致完全解离,也就是永久性失忆。”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钟表秒针的走动声。
“我们该怎么做?”铃木朋子声音嘶哑。
“建立安全岛技术。”三岛静香在平板上画出一个同心圆图案,“通过蓝宝石胸针这个‘过渡性客体’,引导她将痛苦外化。”
“但绝不能提及月见纱穗的死亡细节。”她特别强调,“尤其要避免喷泉和蝴蝶这两个触发符号,它们在潜意识里与创伤记忆深度绑定。”
“此外还有一件事。”她播放起录音设备,岛袋君惠的声音在咨询室回荡。
“是纱穗送给我的礼物。”
三岛静香的眼神扫过骤然僵住的铃木一家:“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这个蓝宝石胸针,是逝者的遗物。”
“这……”铃木朋子猛地站起身,“园子对胸针的记忆已经紊乱了?”
“但是我们不能动这个胸针。”铃木史郎沉声道,“园子十分看重它,而且刚刚三岛医生您说,这是‘过渡性客体’,直接拿走可能让园子完全崩溃。”
感受到铃木史郎投来的目光,三岛静香微微颌首:“没错,我只是说出这件事,让你们注意观察,但不能强行干预,否则可能直接导致患者完全解离,甚至出现自杀倾向。”
闻言,铃木朋子冷静了下来。
“我们接受您的治疗方案。”铃木史郎点头,随后沉思良久,开口说道,“但原定让园子进入董事会的决定不会改变。”
“爸!”铃木绫子失声惊呼,眼中十分担忧,“可是园子她的状态……”
“就像三岛医生说的那样,我们不能强行干预园子。”铃木史郎打断了大女儿,“现在的状况,反而更能帮助园子重建生活重心。”
铃木朋子长叹一声:“绫子,你爸说得对,园子需要事业作为精神支柱。”
“我赞成您的决策,这对患者的康复有积极意义。”三岛静香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