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当第一缕阳光像个害羞的姑娘,踮着脚尖从窗帘缝里溜进来的时候,江盛雄醒了。
他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像只偷腥的猫,生怕吵醒了隔壁房间的“神明”。走到客厅,他看着那张小小的餐桌,仿佛还能闻到昨晚那碗面的香气。
过去对女儿始终有一种凡人仰望神只的距离感,仿佛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银河。但昨晚之后,他明白了,神明也要食人间烟火,而他,就是那个给神明煮面的凡人老豆。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那股子因为力量悬殊而产生的惶恐与疏离,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
他是她的锚。
这个念头,让江盛雄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傻乎乎的笑容。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进厨房,熟练地围上那条粉色小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
就在这时,“砰砰砰!”一阵急促得像是要拆门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佬!大佬!开门啊!出大事啦!”门外传来廖忠那标志性的、仿佛永远都缺半口气却又总能吼出最大分贝的声音。
江盛雄眉头一皱,走过去拉开门。只见廖忠,这位江氏实业的大管家,此刻正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鸡。他头发凌乱,眼圈发黑,手里死死攥着几份报纸,那张总是挂着精明算计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着,看起来像是一张揉皱了又展开的草稿纸。
“喊咩喊?赶住去投胎啊?”江盛雄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侧身让他进来。
“大佬!不是啊!是……是天大的喜事啊!”廖忠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将手里的报纸“啪”地一声拍在餐桌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头版头条,那力道,仿佛不是在指报纸,而是在戳一个生死仇家的脑门。
江盛雄低头看去。
《东方日报》的头版,用足以吓死人的超大号黑色字体写着——【帝国置业大班汉密尔顿爵士突发“恶疾”,连夜滚回伦敦“休养”!】
旁边的《信报》则更具深度——【“复仇者”自爆余波未平,主帅临阵脱逃,百年帝国置业或将面临创立以来最大信任危机!】
就连最喜欢报道明星八卦的《娱乐周刊》,也凑了个热闹——【股坛神话破灭?传汉密尔顿爵士因神秘东方力量缠身,精神崩溃!】
江盛雄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拿起报纸,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转化成一个无声却霸道无比的笑容。
他做到了。不,是他的女儿做到了。
她不仅用神仙手段吓破了一个帝国贵族的胆,更是一夜之间,就将一艘商业航母的船长给吓得弃船逃跑了!
“老豆,什么事啊,一大早就这么吵。”江小朵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还穿着那身棉布睡衣,头发翘起一撮,像根倔强的小天线。
廖忠一看到江小朵,那股子激动劲儿瞬间又上了一个台阶。
“大小姐!您……您快看!”廖忠恭敬地将报纸递了过去,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汉密尔顿……那个鬼佬,他跑路了!他真的跑路了!”
江小朵打了个哈欠,接过报纸扫了一眼,那张带着睡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只是在看一份昨天的天气预报。
她随手将报纸扔回桌上,懒洋洋地说道:“哦,知道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老豆,我饿了,今天早餐吃什么?”
廖忠:“……”
这……这就“哦”一声?
那可是汉密尔顿爵士!那可是帝国置业!这可是足以让整个香江财经界发生八级大地震的超级新闻啊!在您眼里,就跟“今天白菜两毛钱一斤”是一个级别的吗?
廖忠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大小姐那云淡风轻的态度给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而江盛雄,在短暂的错愕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懂了。
对于他的女儿来说,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就像一个成年人,随手踩死了一只碍事的蚂蚁,难道第二天还会特意跑到蚂蚁窝门口去开香槟庆祝吗?
“吃!今天老豆给你煎双蛋火腿!”江盛雄心情大好,拍着胸脯保证。
……
与此同时,中环,帝国置业集团总部大厦。
如果说江盛雄的公寓里是岁月静好,那么这里,就是地狱十九层。
整个公司,从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到底楼的接待处,都弥漫着一股世界末日般的恐慌。那股恐慌,像一种看不见的病毒,通过急促的电话铃声、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在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
首席运营官斯特林,这位曾经风度翩翩、永远保持着英式优雅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总裁办公室里,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卫生纸。他那头引以为傲的银发,此刻乱得像个被台风蹂躏过的鸟窝,价值上万的定制西装,也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仿佛刚参加完一场泥地摔跤。
办公室里的电话,像是被诅咒了一样,一部接着一部疯狂地响着,每一声铃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神经上。
“什么?汇丰银行要重新评估我们的信贷等级?让他们等着!”
“渣打也打电话来了?告诉他们我现在没空!”
“伦敦总部?就说……就说爵士正在重要的会议中,不方便接电话!”
斯特林对着话筒咆哮着,他的英国腔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那份所谓的“贵族风度”早已被他扔进了维多利亚港喂鱼。
而办公室的角落里,则跪着一个更凄惨的身影。
冯志辉,这位曾经意气风发、以汉密尔顿爵士头号走狗自居的华人买办,此刻正像一条真正的、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他双目无神,面如死灰,裤裆处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骚臭味。
他完了。
当他今天早上,哆哆嗦嗦地来到公司,看到那些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的同事们,都用一种夹杂着鄙夷、幸灾乐祸和恐惧的眼神看他时,他就知道,他彻底完了。
汉密尔顿爵士跑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他就像一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不仅失去了所有的荣华富贵,还要独自面对那头被彻底激怒的、来自九龙城寨的猛虎。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斯特林终于挂断了电话,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冯志辉,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是你!是你去招惹那个姓江的!是你把帝国置业拖进了这个该死的地狱!”
他冲过去,一脚狠狠地踹在冯志辉的胸口。
冯志辉像个破麻袋一样滚了两圈,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是趴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他想辩解,想说是汉密尔顿爵士自己要一意孤行,想说自己只是个执行者。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在这艘正在沉没的大船上,必须有一个人被扔出去喂鲨鱼,来平息某些人的怒火。
而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滚!你被解雇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斯特林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冯志辉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办公室。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斯特林那要杀人的目光,他更怕……他更怕在公司的某个角落,会突然出现一枚穿过他脑袋的子弹。
看着冯志辉狼狈逃窜的背影,斯特林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他知道,开除一个冯志辉,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树倒了,猢狲们跑得比谁都快。
就在刚刚,技术部的首席埃文斯博士递交了辞职信,销售部的总监直接玩起了失踪,好几个关键部门的主管,电话都打不通了。
银行在抽贷,供应商在催款,股价在开盘后瞬间跳水,跌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了。
百年帝国,这艘曾经在香江横行无忌的商业巨轮,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咯吱咯吱”的解体声,向着冰冷黑暗的海底沉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铜锣湾的一间小公寓里,惬意地吃着煎蛋和火腿。
江小朵小口地吃着东西,看着对面那个一边傻笑一边看报纸的老爸,淡淡地开口道:“老豆,别笑了,口水都快流到报纸上了。”
江盛雄回过神来,连忙擦了擦嘴角,老脸一红,强行辩解道:“我这是在研究时事!体会精神!”
“是体会帝国置业什么时候破产清算吧?”江小朵一针见血。
“咳咳!”江盛雄被噎了一下,他放下报纸,看着女儿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感慨万千。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商量的、甚至带着请示意味的语气问道:“阿朵,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标志着江盛雄,这位曾经的江湖枭雄,已经彻底完成了心态上的转变。他不再是那个凭着一双拳头和一股狠劲打天下的莽夫,他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运筹帷幄的“王”的执行官。
江小朵喝了一口牛奶,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汉密尔顿跑了,但帝国置业这艘船还没沉。船上的肥肉多得很,现在不抢,难道等别人来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江盛雄和廖忠的脑海里炸响。
廖忠的眼睛瞬间亮了,那亮度,堪比一千瓦的探照灯!他那颗属于财务总管的、精于计算的大脑,在这一刻开始以超越时代的速度疯狂运转。帝国置业的物业、地皮、子公司、专利……我的天!那是一座挖不尽的金山啊!
江盛雄也是心头剧震。他之前想的,只是打垮对手,出一口恶气。但他女儿想的,却是将对手的尸体,都吃干抹净,化为自己成长的养分!
江小朵看着陷入狂喜和震撼的两个男人,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忠叔,你马上去联系几家信得过的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行,成立一个专门的收购小组。我们的钱不多,但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技术和渠道作为筹码,去撬动更大的资本。”
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老豆,江湖上的事,你比我懂。帝国置业倒了,空出来的地盘和利益,会有无数饿狼扑上来抢。我不希望看到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最后却被一群鬣狗分了食。”
江盛雄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商业上的战争,女儿是神。
但消化胜利果实,处理那些商业规则之外的“脏活”,就需要他这个“阎王”出马了。
江盛雄缓缓站起身,那股子属于枭雄的、睥睨一切的霸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看着窗外那片繁华的城市,眼神深邃如海。
“我明白。”他沉声说道,“我会让全香江的社团都知道,帝国置业这块肉,姓江。谁敢伸爪子,我就剁了谁的爪子!”
一场由“神仙”发起的商业歼灭战,在这一刻,正式进入了由“阎王”主导的、血腥残酷的收尾阶段。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