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朵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稚嫩,但在这间静得能听见茶叶舒展声的茶室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轰”的一声,在江盛雄的脑子里炸开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差点从只坐了半边的椅子上弹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眼神里写满了惊骇。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和记同新记争地盘争到头破血流,无线电通讯是他们的命脉,是社团指挥调度、走货交易的神经中枢!你一个妹妹仔,竟然敢插手这种级别的江湖厮杀?这不是去拜山头,这是直接往人家正在烧的油锅里浇水啊!
坐在对面的笑面佛,脸上的笑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凝固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那双透过圆框眼镜看过来的眼睛里,温和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露出底下冰冷而锐利的礁石。
旁边的助理阿文,更是直接嗤笑出声,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疯子。
“小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文扶了扶金丝眼镜,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我们跟新记的事,是用刀用枪谈的,不是过家家。”
茶室里的空气,比刚才江盛雄攥紧拳头时,还要冷上十倍。
江盛雄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下意识地将江小朵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刚想开口说一句 “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却被江小朵轻轻按住了手背。
那只小手,冰凉,却异常稳定。
江小朵没有理会阿文的嘲讽,她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笑面佛的脸上,仿佛在进行一场平等的商业谈判。
“佛爷,我们不是过家家,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笑面佛的嘴角重新勾起,但这次的笑容,没了半分和气,只剩下森然的冷意。他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解决问题?好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像一只准备捕食的蜘蛛,“你说说,我们有什么问题?你,又要怎么解决?”
他刻意加重了“你”字的发音,那股压力,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直接朝着江小朵压了过去。
江盛雄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江小朵却仿佛毫无所觉,她条理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们的问题很简单。第一,你们的无线电通讯没有加密。新记只要有一台同型号的对讲机,调到同一个频率,你们说什么,他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哪里火并,什么时候运货,负责人在哪里,全都是公开的秘密。”
“第二,你们的通讯距离太短,而且信号不稳定。观塘工业区厂房密集,金属和混凝土墙对信号的干扰很大。你们的人只要走远点,或者进了某个仓库,随时都会断线,变成聋子和瞎子。”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江小朵顿了顿,迎着笑面佛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新记有高人。他们不只能偷听,还能干扰。我没猜错的话,最近几次你们跟新记的冲突,是不是总在关键时刻,你们的对讲机就会传出刺耳的杂音,指挥失灵,然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如果说江小朵讲出第一点时,笑面佛的表情是“有趣”;讲出第二点时,他的表情变成了“惊讶”;那么当第三点说完,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阴沉到极致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旁边的阿文,脸上的嘲讽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震惊。因为江小朵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和记最近几个月来最深的痛处!
他们一直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内鬼,查来查去,自己斩了自己两个兄弟,却发现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原来,问题出在这些他们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小东西上!
江盛雄也听傻了。他完全不知道女儿是怎么知道这些社团核心机密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彻底乱了。
“你怎么知道的?” 笑面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看到的。” 江小朵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码头,“楼下你们的小弟,腰上都别着摩托罗拉的 ht220。新记的人,用的是建伍的 tR-2200。两种机型都是民用级别,VhF 频段,六个信道,没有任何保密措施。只要有心,买台扫频器,整个观塘的社团通讯,就跟一本摊开的书没区别。”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致命的话。
“而且,我猜新记请的高人,不只会扫频。他应该是个无线电发烧友,会自己改装设备,加大功率干扰。这种玩法,你们花再多钱请刀手都没用。因为在他们面前,你们就是一群蒙着眼、捂着眼罩同人打架的傻子。”
“扑街!”
阿文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现在完全信了。这番话,不是道听途说能编出来的,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让他听不懂,但又感觉无比专业的味道。
笑面佛死死地盯着江小朵,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久,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重新靠回椅背上。他再次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好。”他吐出一个字,眼神里重新恢复了那种笑眯眯的感觉,但这次,里面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凝重,“你说得对,这些确实是我们的问题。那么,你的解决方案呢?”
江盛雄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他知道,这单生意,倾得成!
“我的解决方案很简单。” 江小朵终于亮出了今晚的底牌,“我可以帮你们改装一批全新的对讲机。这批机器,有三个特点。”
“第一,自动跳频。你们每说一句话,它都会自动换一个频率。新记就算有扫频器,也跟不上你们的速度。他们能听到的,只会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杂音。”
“第二,语音加密。就算他们运气好,撞上了你们的频率,听到的也不会是人话,而是一堆乱码。只有用我们同样改装过的机器,才能解密。”
“第三,功率放大和定向增益。我可以把通讯距离扩大一倍,而且信号穿透力更强。就算在码头货柜的最深处,也能清晰通话。”
江小朵每说一点,笑面佛的眼睛就亮一分。
他虽然听不懂什么叫“跳频”、“加密”,但他听得懂“别人听不到”、“别人听不懂”、“信号更好”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在未来的江湖厮杀中,他将拥有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而他的对手新记,将重新变回瞎子和聋子!
这已经不是优势了,这是碾压!
“我凭咩信你?”笑面佛眯着眼,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就凭我敢坐在这里,跟你谈这单生意。” 江小朵的回答平静而自信,“而且,对你来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两成利润,我们照给。但不是纯利,是毛利。这是我们的诚意。”
“作为交换,你们要把敬业街的五金厂,免租三年给我们用。而且,和记要保证我们工厂的绝对安全,任何人,包括警察,都不能骚扰我们的正常生产。”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保护’,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合作伙伴’。”
“我们帮你打赢新记,你帮我们安稳发展。我们将来研发出更多好东西,你们和记,有优先使用权。比如……”
江小朵的嘴角,第一次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比如,一个可以装在车上,提前十分钟告诉你前面路口有没有警察查牌的小盒子。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跑运输的大哥,愿意出大价钱买?”
茶室里,只剩下笑面佛粗重的呼吸声。
江盛雄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感觉像在看一个天外来客。什么跳频加密,什么查牌盒子……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正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为他们父女俩,为江家,劈开一条前所未有的生路。
他这个老豆,曾经还想着要怎么保护她。现在看来,真正需要被保护,被带住飞的,原来是自己。
“好……好!好!”
笑面佛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就按你说的办!阿文!”
“在,佛爷!”
“立刻去拟合同!敬业街的厂子,免租三年!另外,预支二十万现金,算给江小姐的研发经费!”
笑面佛走到江小朵面前,第一次用平等的的目光看着她:
“江小姐,以后你和雄哥,就是我们和记最尊贵的朋友。在观塘,有事的话,报我笑面佛的名字!”
他转头看向江盛雄,笑容无比真诚:“雄哥,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江盛雄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比骄傲的笑容,胸膛挺得笔直。
然而,江小朵却摇了摇头。
“佛爷,合同不急着签,钱我们也不会要。”
笑面佛一愣。
江小朵站起身,个子只到笑面佛的胸口,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弱。
“做生意,要先看样品。三天之内,我会交给你两部样机。你试过之后,如果满意,我们再谈合作的事。”
她看着笑面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记住,是合作。我们不是你的手下,我们是你请不起的技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