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雄走出太子大厦,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个极度真实的梦里醒来。中环那股子混杂着金钱、香水和冷气的味道,还萦绕在他的鼻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价值不菲的西装,又摸了摸鼻梁上那副斯文败类般的金丝眼镜,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他,江盛雄,一个在九龙城寨刀口舔血半辈子的人,刚刚竟然把一个牛津毕业的精英,训得像个鹌鹑一样。
这事要是说出去,怕是连鼎爷都要把假牙笑掉。
他拦了辆出租车,一屁股坐进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吐出那两个字:“观塘。”
车子一发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掉脖子上那条该死的领带。那块破布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勒得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领带被扯松的那一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的魂魄都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真见鬼,这衣服比差佬的水管还勒得慌!”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整个人瘫在后座上,彻底没了刚才在中环那副 “江董” 的派头。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古怪。刚刚上车时还是个气度不凡的大老板,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满口粗话的混混?这年头,有钱人的癖好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出租车回到了熟悉的观塘工业区。
当江盛雄推开工厂大门时,阿豪和廖忠正在合力搬运几箱刚刚从外面淘来的二手零件。看到江盛雄回来,两人眼睛一亮。
“雄哥!谈得怎么样?” 阿豪扔下手里的箱子,兴冲冲地跑过来。
江盛雄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牛皮公文包往桌子上一扔,然后开始解自己西装马甲的扣子,动作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急切。
“江董,要不要我帮您把衣服挂起来?” 廖忠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挂个屁!” 江盛雄终于脱下了那身束缚,随手就扔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他扯开衬衫的领口,露出里面因为闷热而有些发红的皮肤,“快!给我拿瓶啤酒!渴死老子了!”
阿豪和廖忠面面相觑。
这…… 这是谈崩了?
阿豪赶紧从角落的旧冰箱里拿出一支冰冻的蓝妹啤酒,撬开盖子递了过去。
江盛雄接过来,仰头就是 “咕咚咕咚” 一顿猛灌,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他舒服得打了个长长的嗝,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雄哥,不顺利吗?” 阿豪担忧地问。
江盛雄抹了一把嘴角的啤酒沫,看着阿豪和廖忠那紧张的表情,他突然想笑。他把啤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咧开嘴,露出一个得意至极的笑容。
“顺利?简直顺利到爆!” 他一拍大腿,“你们是没看见啊!那个小子,叫什么詹姆斯的,被我几句话就吓得脸都青了!一开始还跟我摆架子,后来差点跪下来求我别走!”
他把在中环会议室里的情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从他如何气定神闲地等待,到如何抛出那张 “资讯通” 的图纸,再到如何用 “温泉” 的比喻把对方的骄傲彻底击碎。
他讲得眉飞色舞,阿豪和廖忠听得目瞪口呆。
在他们眼里,雄哥这一趟去中环,简直就像是单刀赴会,把对方整个公司都给挑了。
“雄哥,你真厉害!” 阿豪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廖忠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真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他知道,这些鬼点子肯定不是江盛雄自己想出来的。但他更清楚,能把这些点子完美执行出来,把一个受过最高等教育的精英玩弄于股掌之间,雄哥本身的能力,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是细妹教得好。” 江盛雄喝了口酒,心里爽快,嘴上却把功劳都给了女儿。
他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开了,江小朵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被江盛雄随意扔在椅子上的西装,又看了看他那副恢复了 “混混” 本色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搞定了?” 她问。
“全都搞定了!” 江盛雄献宝似的凑过去,“闺女,你的招数太绝了!我全照你说的做,那小子听完,表情就像见到神仙一样!我给了他三天时间,让他带着诚意来观塘见我!”
江小朵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老豆,你做得很好。” 她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这句夸奖,比赚一百万还让江盛雄受用。他嘿嘿一笑,心里那点因为穿西装带来的别扭,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 江小朵话锋一转,“詹姆斯?陈只是开胃菜。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笑面佛那一百台机器给交货。”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江盛雄冷静了下来。
没错,中环的饼画得再大,也要先把眼前的饭吃到嘴里。和记那一百五十万,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桶金。
“放心,我马上打电话给佛爷,让他准备交钱!” 江盛雄说着就要去拿电话。
“钱不急。” 江小朵拦住了他,“先备货。豪哥,忠叔。”
她转向另外两人。
“是,大小姐!” 阿豪和廖忠立刻站直了身体。
“豪哥,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去深水埗鸭寮街,给我买一百部建伍的 tK-208 对讲机回来。记住,不要在同一家店铺买,分开几家,每家买几部,别引人注意。”
“收到!” 阿豪领了命令,转身就走。
“忠叔,你马上拿资料去银行开个新账户,用‘江氏实业’的名义。以后我们所有的账目,都要清清楚楚,一分一毫都不能乱。”
“明白,大小姐。” 廖忠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管账,更是江家父女对他的信任。
安排完这一切,江小朵对江盛雄说:“老豆,跟我来。”
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江盛雄连忙跟了进去。
办公室里,那张大工作台上,已经摆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零件和工具。江小朵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百块巴掌大小、黑色的方形模块。模块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精密感。
这些,正是她利用科研前哨站里那台微型制造设备,耗费了大量能量才赶制出来的核心部件 ——“频率跳变与加密集成模块”。
这才是 “资讯通” 对讲机真正的灵魂。
“这是什么?” 江盛雄好奇地拿起一块,入手感觉沉甸甸的,质感很奇特。
“这是我们的‘丹药’。” 江小朵言简意赅。
她拿起一把特制的螺丝刀,和一把镊子,递给江盛雄。
“老豆,从今天起,你不只是董事长,还是我们江氏实业的首席技术工人。”
江盛雄拿着那两样小巧的工具,感觉比拿一把开山刀还要别扭。
“闺女,要我做什么啊?”
“很简单。” 江小朵拿过一部旧的对讲机,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外壳,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电路板,“把这块旧的频率控制芯片拆下来,再把我们这块‘丹药’焊上去。就这么简单。”
她说得轻松,江盛雄却听得头皮发麻。
那电路板上的零件比米粒还小,他这双握惯了拳头和砍刀的手,别说焊接了,怕是碰一下都要弄坏。
“我…… 我不行啊,我手粗。” 江盛雄难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学。” 江小朵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她打开一盏高亮度的台灯,拿起一个烙铁,亲手做示范。她的动作精准、稳定,纤细的手指在复杂的电路板上翻飞,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微雕手术。很快,一块黑色的 “丹药” 就被完美地嵌入了对讲机的核心位置。
“看清楚了吗?” 她抬起头。
江盛雄看得眼睛都直了。
接下来的两天,观塘的这家破旧工厂,上演了极其魔幻的一幕。
曾经的社团大佬江盛雄,忠心耿耿的廖忠,还有悍不畏死的阿豪,三个人围在一张大桌子前,脑袋凑在一起,笨手笨脚地学习如何拆卸和组装对讲机。
阿豪性子最急,拿着烙铁的手抖得像在打摆子,好几次都差点烫到自己的手,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该死!这玩意儿比哄我女朋友还难搞!”
廖忠则发挥了他作为管账先生的细致,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虽然慢,但出错最少。
而江盛雄,则是在最初的笨拙之后,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专注力。他那双曾经在无数次搏杀中保持绝对冷静的手,此刻在操作这些精密零件时,也同样稳定得可怕。
江小朵就像一个严厉的监工,在旁边来回巡视,时不时地出声指正。
“豪哥,温度太高了,你想把电路板煮了啊?”
“忠叔,这颗螺丝不是装在这里的,你这么装上去,待会儿客户说话会有回音。”
“老豆,手稳点,你不是在绣花,也不是在拆炸弹。”
整个工厂,不再有江湖的杀气,反而充满了电子元件的焦糊味和一种奇特的、热火朝天的学习氛围。
三天后,当最后一台对讲机组装完毕,一百台黑色的、经过脱胎换骨改造的 “资讯通” 一代,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
它们的外表和普通的对讲机没什么两样,但江盛雄他们知道,这些铁盒子的内里,已经换上了一颗来自未来的、无比强大的心脏。
江盛雄拿起其中两台,一台递给阿豪。
“试试。”
他自己走到工厂的另一头,按下了通话键。
“阿豪,收到没有?”
阿豪那边的对讲机里,传来了江盛雄清晰无比的声音,没有任何杂音,就像是站在他面前说话一样。
“收到了,雄哥!清楚得很!” 阿豪兴奋地大叫。
江盛雄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一百台 “丹药”,就像看着一百个即将出征的精兵。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笑面佛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佛爷,二十五万,准备好。”
“你第一批货,可以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