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仔揣着图纸和巨款,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冲出敬业街三号,他那风驰电掣的背影,仿佛预示着一个崭新而疯狂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厂房里,江盛雄看着女儿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因为三万块而起的那点肉痛,瞬间烟消云散。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花钱有多狠,赚钱的本事就有多大。她不是败家,而是在用钱,去撬动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小朵,你先歇会儿,昨晚通宵画图,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 江盛雄心疼地看着女儿眼下淡淡的青黑,把她推进了用木板临时隔出来的休息室。
江小朵是真的累了,她的大脑能高速运转,但身体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没有硬撑,点了点头,一沾到那张简陋的行军床,几乎立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可整个工厂却彻底 “活” 了过来。
江盛雄打发走阿豪和廖忠,让他们照着清单去五金店和电子零件市场采购,自己则亲自守在门口,等着他请来的那几位 “大神”。
没等多久,三个身影出现在了工厂门口。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身形清瘦的老者,大家都叫他华叔。跟在他身后,身材微胖、看着脾气有些火爆的是炮叔,最后一个不爱说话、眼神却格外锐利的是辉叔。
这三个人,都是江盛雄从鸭寮街 “三顾茅庐” 请回来的无线电老师傅。当年香港航运业鼎盛的时候,他们都是船厂里专门负责调试雷达、声呐这些高精尖设备的顶尖技工,月薪过千,风光得很。后来船厂倒闭,英雄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鸭寮街摆个小摊,靠帮街坊邻居修修收音机、电视机过日子,日子过得相当潦倒。
“盛雄,就是这儿?” 华叔扶了扶老花镜,打量着眼前这个空旷却还算干净的厂房,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疑惑。这地方与其说是工厂,倒不如说更像个大仓库,除了几张新搭的工作台,啥像样的设备都没有。
“华叔、炮叔、辉叔,快进来坐!” 江盛雄热情地迎上去,亲自给三人搬来椅子,又递上刚泡好的热茶,“地方是简陋了点,但绝对是能做大事的地方!”
炮叔性子最直,他呷了口茶,把搪瓷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开门见山:“盛雄,废话咱就不多说了。你说有批好东西要我们来弄,到底是什么货色?我们三兄弟虽说老了,但也不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都肯碰的。”
话里话外,都透着老技术人的傲气。
江盛雄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反而朝着研发室的方向努了努嘴:“三位师傅别急,总工程师马上就出来了。到时候,她会跟你们详细说。”
“总工程师?” 华叔和辉叔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在他们的认知里,能担得起 “总工程师” 这个头衔的,哪个不是四五十岁、喝过洋墨水、经验丰富的老行家?江盛雄居然能请动这种级别的人物?
就在他们暗自琢磨的时候,研发室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
江小朵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她睡了一个多钟头,精神好了不少,但头发还有些蓬松,身上穿着校服裙,活脱脱一个刚放学的女学生。
“老豆,他们就是华叔几位师傅吧?” 江小朵问道。
江盛雄连忙起身介绍:“对,就是他们。华叔、炮叔、辉叔,这是我女儿江小朵,也是咱们江氏实业的总工程师,以后所有技术上的事,都听她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三个老师傅脸上的表情,精彩得没法形容。华叔的老花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炮叔张着嘴,能塞进一个鸡蛋,辉叔那双锐利的眼睛,也瞪得溜圆。
总工程师?
就这个小丫头?
“盛雄…… 你…… 你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炮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指着江小朵,声音都在发颤:“我们三兄弟,在船厂玩无线电的时候,你都说不定还穿着开裆裤呢!你现在让我们听一个中学生的指挥?你把我们当什么了?街边骗饭吃的神棍吗?”
江盛雄脸色一沉,正要发作,江小朵却伸手拦住了他。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三个因为自尊心受创而满脸怒容的老师傅。她知道,对付这种有真本事的老顽固,说再多话都是白费。只有实力,才是让他们闭嘴的唯一办法。
“三位师傅,请跟我来。”
她转身走回研发室。
华叔三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进去。他们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研发室里,江小朵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把昨晚画好的那叠图纸,在工作台上一一铺开。那不是 “寻呼者一号” 的设计图,而是专门为笑面佛那批对讲机准备的改装方案。
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电路符号和走线布局,复杂又精密,透着工业时代独有的严谨美感。
“这是摩托罗拉的 ht220,市面上最流行的手持对讲机。” 江小朵指着旁边一部拆开的样机,“它的通话距离、抗干扰能力和保密性,都很差。我的目标,是把它的有效通话距离提升到五公里以上,而且,要做到无法被窃听。”
炮叔冷笑一声:“小丫头,口气倒不小。五公里?还要防窃听?你以为你是军方研究所的人啊?就凭这些破烂?”
“不是凭破烂。” 江小朵拿起一张核心图纸,递到他们面前,“是凭它。”
华叔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他旁边的辉叔和炮叔也凑了过来,三个脑袋瞬间挤在了一起。
那是一张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电路设计图。
“这…… 这是…… 跳频模块?” 华叔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作为曾经的雷达技师,他当然知道 “跳频” 这个概念,但在七十年代,这绝对是军方最尖端的保密技术,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几次。
“不只是跳频。” 江小朵指着图纸上一个由数个逻辑门组成的微型阵列,“这里,我设计了一个简单的伪随机序列发生器。每次通话,它都会按照预设的密钥,在几十个频道之间进行毫秒级的快速切换。就算有人截获了我们的频率,他听到的也只会是一堆没意义的杂音碎片。”
“还有这里,” 她又指向另一处,“我改造了它的功放模块,用了一个推挽式放大电路,能在不大幅增加功耗的前提下,把输出功率提升三倍以上。配合我设计的这款高增益天线,五公里,只是保守估计。”
江小朵每说一句,三个老师傅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看着图纸上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电路设计,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专业认知,正被一种闻所未闻的理论,摧枯拉朽般地彻底颠覆。
这些设计,太巧妙、太疯狂,也太…… 天才了!
每一个元件的运用,每一条线路的走向,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可又偏偏符合最基础的电子学原理,逻辑上严丝合缝,找不出任何破绽。
“这里…… 这个滤波电路…… 为什么要用反向耦合?” 一直沉默的辉叔突然指着一个细节,沙哑地问道,“这么设计,会产生高频自激振荡,干扰信号稳定性,这是电路设计的大忌!”
这一下,连炮叔都紧张地看着江小朵,这是他唯一能看出的 “破绽”。
江小朵赞许地看了辉叔一眼,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师傅,眼光确实毒辣。
“辉叔您说得对,常规设计里,这确实是大忌。” 她平静地解释道,“但我就是要利用这个微弱却稳定的自激振荡,把它当成信号加密的‘噪声源’。我们把语音信号和这个‘噪声’进行调制,再发射出去。在接收端,用同样的电路产生一个完全一样的‘噪声’,再进行解调,就能还原出清晰的语音。而任何没有这个特定‘噪声源’的接收机,都没法解调,只能听到一片沙沙声。这个,我叫它‘噪声加密’。”
“轰!”
三个老师傅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女孩,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视和怀疑,只剩下一种看怪物似的惊骇和狂热。
把电路设计的大忌,巧妙地变成保密技术的钥匙?
这…… 这已经不是技术了,这是艺术!是魔法!
过了好一会儿,炮叔那张涨红的脸,慢慢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羞愧和兴奋的潮红。他对着江小朵,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
“江…… 江总工程师!我陈炮,收回我之前说过的所有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从今天起,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华叔和辉叔也跟着站直身体,郑重地向江小朵行了一礼。
这一刻,他们被彻底折服了。不是被江盛雄的江湖地位,不是被金钱,而是被眼前这个少女脑海中,那个他们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璀璨的科技世界。
看着这一幕,站在门口的江盛雄,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挺直了腰杆,心里涌起一股比当年一个人打倒十几条大汉还要强烈的自豪。
这,就是我江盛雄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