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这宛若神迹的雷霆威光,天守阁前的士卒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席卷,纷纷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不敢直视那高台之上如同雷神化身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敬畏与恐惧,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电流的刺痛。
雷电将军的目光,如同穿透云层的冰冷雷光,缓缓扫过下方匍匐的众人。
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唯有亘古不变的威严与漠然。
最终,那视线在你身上短暂停留,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砸落在死寂的广场上:
“做得不错。未辱没‘奥诘众’之誉,亦未玷污‘千里’之铭。”
她的语气平直如锋刃切割空气,听不出半分褒奖,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且理所当然的事实。那位少年的存在与湮灭,于她而言,似乎与消散的雷光并无区别,皆是维系“永恒”所需的、微不足道的代价。
言毕,她漠然转身,紫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预示着这场审判的终结。
就在那扇沉重的大门即将再次吞噬她的身影时,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将军大人……恕臣僭越。臣……恐难再胜任奥诘众之职。”
雷电将军的脚步未有丝毫迟滞,甚至未曾回头。只有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涟漪的字眼,掷地有声地回荡:
“允。”
天守阁的大门轰然闭合,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也将所有的疑问、不甘与无声的抗争,冷酷地拒之门外。
广场上一片死寂,无人敢质疑,无人敢阻拦,更无人敢去深思此刻稻妻这表面威光下掩盖的、日益窒息的窘境。
你望着天领奉行的士兵小心翼翼地上前,试图拾起那枚已然黯淡、却曾承载着炽热愿望的神之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凉。
你正欲转身离去,将这所有纷扰抛诸脑后——
异变,于瞬息间陡生!
数枚手里剑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电射而来!
“呃啊!”
那名士兵惨叫一声,手腕穴位被精准击中,顿时脱力。那枚神之眼脱手飞出!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绝望中扑火的飞蛾,又似撕裂沉重暮色的疾风,以惊人的速度冲破士兵的阻拦,疯了一般冲向高台!
是枫原万叶!
他在空中奋力一扑,精准地攫住了那枚友人的遗物,随即借势翻滚,单膝落地,稳住了身形。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整个天守阁的守卫竟一时愕然,无人能料到此地此时,竟还有人敢如此不顾性命地冲击将军御前!
你没有动,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只是静立原地,看着他那双盈满悲愤、痛苦与决绝的眼睛——在那双熟悉的眼眸中,你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复杂难辨的情绪,那目光在你身上一掠而过,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
“……对不起,万叶。”
一声极轻的呢喃消散在唇边,沉重得无法被任何人听见。
万叶握紧手中那枚神之眼,此刻它竟变得无比滚烫,仿佛友人不灭的意志在其中燃烧咆哮,灼痛了他的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绝不能让这份炽热的愿望,被砌进冰冷的神像之中,绝不能让这份光芒彻底熄灭!
“拦住他!快追!”
九条裟罗的厉喝声终于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震惊与职责所在的急切。
天领奉行的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躁动起来。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混乱间隙,万叶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台下疾掠而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之中。
你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瘸一拐地挪回自己的营帐。每走一步,右肩胛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帐帘掀开的刹那,一道沉稳的身影静坐其中——你的兄长,神里绫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嘶——”
你咬紧牙关,没有多言,只是颤抖着手,试图撕开那早已被血污浸透、与伤口死死黏连的上衣。
布料剥离的瞬间,仿佛连皮带肉一同撕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暴露在微弱的灯火下。
你的右肩胛处,竟真真切切地“缺了一块”。
少年的那一刀,裹挟着决绝的雷光,不仅撕裂了血肉,更灼焦了骨骼边缘。伤口早已被狂暴的雷霆炙烤成焦黑的炭状,边缘缓缓渗着浑浊的体液,散发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气。你心中一阵后怕——若非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开,那一刀精准刺入后心,此刻你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骸。
绫人素来平静的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眉头微微蹙起。
你强忍着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声音沙哑地挤出请求:
“绫人兄…替我…剜去这些腐肉……”
绫人默然颔首,接过一旁递来的锋利短刀。刀刃寒光乍现,他正欲俯身,帐外却传来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女声,打断了动作:
“社奉行大人,此举还是交由我来更为妥当。”
是九条裟罗。
她不知何时已立于帐内,神色复杂却目光如炬。绫人略一沉吟,并未多问,便将短刀递了过去。
裟罗出手毫无犹豫。她手法精准而迅疾,刀刃冷冽地切入焦黑的坏死组织,果断剜除。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将你的意识吞没。长痛不如短痛,她的雷厉风行,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痛苦的延续。
恍惚间,你仿佛置身于虚幻与现实的边缘,并未察觉身后换人,仍以为是绫人在聆听,于是意识模糊地喃喃低语:
“……我要放弃奥诘众的职位了…幕府的所为…实在…令我无法苟同…我身为武士的尊严…已不容许我再违背心中的‘义’……”
“……”.
九条裟罗手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旋即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刀刃依旧稳定,仿佛方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绫人见裟罗并未显露异样,便低声开口,试图将你的注意力拉回:
“佑,之后…要回神里屋敷吗?绫华她…定会十分欢喜你能归来。”
“不…我不回去…”
你猛地打断,甚至因激动牵动了伤口,引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我无颜面对她…无颜面对神里屋敷的众人…”
绫人沉默了片刻,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绫华她…从来在意的是你本身,而非你的境遇或身份——无论风光抑或落魄,她都会接纳。”
“绫人兄,这不一样…”
你喘息着,声音里带着苦涩与自嘲:
“我一介武夫,落魄家族之后裔…何德何能,堪配那般皎洁如明月、受人敬仰的‘白鹭公主’…为了她,为了神里家,也为了我自己…我无法,更不能去回应这份情感…”
帐内一时只剩下刀刃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声响和你粗重的呼吸。绫人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我明白了,佑。不过…绫华她恐怕不久便会听闻天守阁之事,赶来寻你…你需早做决断,想好如何应对。”
“绫人兄…”
你闭上眼,声音微弱却透着不容更改的决绝:
“我意已决。”
不久,九条裟罗侧首看向神里绫人,示意自己已经处理完伤口。她的动作利落而专业,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凝重。神里绫人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沾染了血污的手上停留一瞬,复又落回你惨白如纸的脸上。
帐内一时只剩下灯花噼啪的轻响,以及你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裟罗无声地退了出去。
绫人取过洁净的白布与伤药,开始替你包扎。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每一次缠绕都小心翼翼避开狰狞的伤口。昏黄的灯光下,他素来从容的面容此刻被阴影切割得晦暗不明,唯有那双向来含笑的蓝眸,沉淀着深重的忧虑。
“真是怀念啊……”
你望着帐顶摇曳的光影,意识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涣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是会有这么多……舍不得的地方……”
绫人缠绕绷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更轻、更稳地继续动作。
“接下来——”
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却比平日低沉了许多:
“你会去哪?”
“去哪?”
你扯动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气:
“我不知道……或许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安度余生,或许是当一名惩恶扬善的浪客,或是……追随我父亲的脚步……消失在某个风雪夜里……谁知道呢……”
“好了,佑。”
绫人打好最后一个结,指尖在你未受伤的左肩上极轻地按了一下,仿佛一种无言的告别与支撑:
“作为兄长,我言尽于此。我尊重你的选择。”
包扎完毕。说罢,他起身,走向帐口,步伐依旧优雅,却莫名透出一丝沉重。
“谢谢你,绫人兄。”
你望着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用尽力气说道: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值得我敬重的兄长。”
“嗯。”
绫人的脚步在帐口停了下来。帘幕被他掀开一角,外面清冷的风趁机涌入,吹动他额前冰蓝色的发丝。
他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那声应答几乎消散在风里,却又清晰地落在你心上。
“还有——”
你艰难地补充道,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双含着月华与期盼的冰蓝色眼眸:
“不要告诉绫华——至少,让她在心里……永远留下一个无所不能的‘佑哥哥’。”
这一次,绫人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片刻,任由帐外的风吹动他的衣摆。最终,他微微侧首,你似乎看到他极轻极缓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毅然决然地掀帘而出,身影彻底融入帐外清冷的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年,你17岁,绫华15岁,绫人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