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客栈。
当这四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时,即便是沈天君,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身后的袁天罡更是啧啧称奇,捋着胡须道:“侯爷,这位龙四爷的生意,当真是做到了天涯海角。这南疆边陲之地,竟然也有他的产业。”
与北都城那座客栈几乎一模一样的飞檐斗拱,一模一样的黑漆金字牌匾,矗立在这满是吊脚楼和异域风情的景隆城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沈天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抬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一股混杂着辛辣香料、烈酒、汗水以及某种兽类油脂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客栈内喧闹嘈杂,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大堂的布局,桌椅的摆放,乃至柱子上雕刻的龙纹,都与北都城那家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便是这里的客人。
他们大多肤色黝黑,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短打服饰,腰间挎着弯刀,不少人桌边还放着吹箭筒和造型奇特的兵刃。他们大口喝酒,大声划拳,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当沈天君和袁天罡这一身明显中原风格的装扮出现时,数十道锐利的目光瞬间汇聚而来,带着审视、排斥,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中原人?”邻近一桌,一个满脸刺青的壮汉咧开嘴,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齿,用生硬的汉话对同伴笑道:“看这细皮嫩肉的,怕不是来找阿妹的吧?哈哈哈哈!”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沈天君恍若未闻,目光扫过全场,径直走向柜台。
柜台后,一个身形富态的胖掌柜正低着头,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作响,头也不抬地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声音都一模一样。
沈天君没有说话,只是将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两间上房。”
清冷的声音,让那胖掌柜拨动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当看清沈天君那张淡漠而熟悉的脸时,一双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肥肉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哎哟!”
胖掌柜惊呼一声,手里的算盘都差点扔了,连滚带爬地从高高的柜台后面绕了出来,一路小跑到沈天君面前,躬身便是一个大礼,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与惶恐。
“侯爷!竟然是您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这一声“侯爷”,让整个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哄笑的刺青壮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满是惊骇。
沈天君认出了他,正是北都城那位见风使舵,却又忠心耿耿的胖掌柜。
“掌柜的不在北都城享福,怎么跑到这南疆边陲之地来了?”沈天君淡淡问道。
胖掌柜直起腰,挠了挠那颗油光锃亮的大脑袋,嘿嘿一笑,脸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
“回侯爷的话,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四爷神机妙算,说南疆这边,早晚有天大的贵人要来,但这边的人眼拙,怕怠慢了贵客,就缺一个能认出贵人的人,这不……就把小的给打发过来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小的当时还犯嘀咕呢,没想到把侯爷您给盼来了!四爷当真是神了!”
沈天君眉梢微挑:“这么说,龙四爷也来了南疆?”
“那倒没有。”胖掌柜连忙摆手,“侯爷您有所不知,东洲海岛那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四爷分身乏术,哪有功夫南下。”
“此事我倒是也有耳闻。”沈天君点了点头。
“侯爷,袁先生,楼上请!天字号房一直给您留着呢!”胖掌柜点头哈腰,亲自在前面引路,那热情劲儿,让周围那些南疆蛮子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纷纷猜测这是哪来的大人物,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边走,胖掌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侯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南疆?这儿可不比中原太平。”
沈天君的脚步没有停顿,声音平淡:“要走一趟十万大山,拜会巫神教的蓝教主。”
他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龙四爷能算到他来,就一定能猜到他为何而来。
正要踏上楼梯的胖掌柜,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沉了下来:“侯爷,恕小的多嘴,这个时候进山,恐怕……大为不妥。”
“怎么说?”
“侯爷想必进城时已经听说了,巫神教的圣女大典在即,整个南疆,尤其是这景隆城和十万大山,都已是外松内紧,守备森严。”
胖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这巫神教的总坛就在十万大山之中,山里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和巫蛊陷阱。就在半月前,还有一队不知死活的江湖人想进去寻宝,三十多号人,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消失了。更别说那山里终年不散的毒瘴,据说连飞鸟都过不去,没有他们的人带着,神仙也得在里面迷了路。”
一行人来到二楼走廊尽头,一间明显比其他客房更显气派的房门前。
沈天君停下脚步,看着胖掌柜,嘴角似笑非笑:“听掌柜的这番话,想来是已经有办法了。”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非疑问。
“哎哟,侯爷可千万别折煞小的了!”胖掌柜闻言,一张胖脸瞬间垮了下来,慌忙摆手,就差没跪下了,“小的就是个开客栈的生意人,哪有这通天的本事啊!”
沈天君也不说话,只是从袖中又摸出一锭更大的金元宝,递了过去。
“我从不让忠心办事的人吃亏,这是赏你的,不是买消息的。拿着。”
这一下,胖掌柜的反应比刚才还大,像是被火烫了似的,连连后退,死活不肯接那金子。
“使不得,使不得!侯爷,这万万使不得啊!”他急得满头大汗,推回沈天君的手,“小的的忠心是对四爷,能为侯爷您办事,是四爷给小的的福分和荣耀!这要是让四爷知道了,小的收了您的钱,我这掌柜也就做到头了!您能屈尊住到小的这破店里,就是给小人天大的面子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沈天君收回金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胖子,不仅忠心,而且通透。
胖掌柜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打开房门,恭敬地将沈天君和袁天罡请了进去,然后才探进半个身子,压低声音,神色无比郑重地说道:
“侯爷,您和袁道长只管安心住下,酒肉饭菜尽管吩咐。进山的事……小的去给您想法子,探探路。”
“您放心,在这景隆城,还没有我龙门客栈打听不到的消息,也没有我龙门客栈搭不上的线。”
“最迟明晚,一定给您一个准信!”
说完,他深深一躬,便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房间内,陈设古朴雅致,一尘不染。
袁天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忍不住感慨道:“侯爷,这位龙四爷……当真是手眼通天啊。一个客栈掌柜,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沈天君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
一股湿热的,夹杂着各种香料与草木气息的独特空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越过繁华的街道,望向远处那片云雾缭绕,如同墨绿色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上的连绵群山。
龙门客栈的网络,比他想象中还要庞大和严密。
龙四爷能算到他会来南疆,难道就算不到他为何而来?他知道自己要找巫神教,那他知不知道,天照神宫的倭寇,也来了?
这颗棋子,放在这里,真的是为了帮自己吗?还是说,他也是来这盘棋上,分一杯羹的?
许久,沈天君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是对袁天罡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他不是手眼通天。”
“他是将棋盘,铺满了整个天下。”
而眼下,在这块名为“南疆”的棋盘角落,一场因旧怨新仇而起的风暴,已然在酝酿。
自己这一趟,看来不只是拉拢盟友那么简单了。
他,已经身在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