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卫所,大堂之内。
一夜未熄的烛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跳动着最后的余光,将堂内几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空气里,血腥味与角落里徐三公子身上散发出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无声地掠入,单膝跪在堂下,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侯爷,徐府来信。”
沈天君甚至没有睁眼,只是靠在虎皮大椅上假寐,淡淡地“嗯”了一声。
袁天罡上前接过信,检查无误后,呈递到沈天君面前。
与此同时,一夜未眠的魏淮安也从内堂走了出来,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他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漆黑的账本。
“侯爷!幸不辱命!这便是徐家暗中与各方勾结的黑账!路长明藏得极深,若非侯爷提点,卑职万万找不到!”
他将账本恭敬地放在沈天君手边的案几上。
沈天君这才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扫过那封来自徐哲的“投诚信”,又落在那本记录着无数罪恶的黑账上。
一封,是弑父杀弟的投名状。
一本,是通敌叛国的催命符。
两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显得无比讽刺。
安月瑶站在一旁,看着那封信,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信上的内容,她不用看也能猜到。无非是出卖自己的父亲,出卖家族的底牌,只为换取那魔头手中的屠刀,帮他斩去继承家业的障碍。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侯爷,此等弑父杀弟、卖族求荣之徒,猪狗不如。您……真的要与他为伍?”
沈天君拿起那封信,甚至没有拆开,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在烛火上引燃。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迅速将信纸吞噬,化为一缕扭曲的黑烟。
他将燃烧的灰烬随手扔进一旁的炭盆,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那本黑账,头也不抬地翻看着,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棋子,只需要好用,不需要干净。”
“他以为他在借我这把刀,铲除异己。殊不知,从他动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他自己,连同整个姑苏城里的牛鬼蛇神,都早已是本侯棋盘上的棋子。”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安月瑶的心上。
她看着沈天君那张在火光下明暗不定的侧脸,第一次感觉到,所谓的智计近妖,在这个男人面前,是何等的可笑。
沈天君将那本厚重的黑账,直接扔到了魏淮安的怀里。
“拿着。”
魏淮安一个激灵,连忙抱住。
“按着上面的名单,有一个算一个,天亮之后,都给本侯‘请’到寒山寺外看戏。”
沈天君的语气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电,直刺魏淮安的内心。
“告诉他们,谁不来,谁就是徐家的同党。到时候,本侯会亲自去他府上,请他全家老小,一起上路。”
魏淮安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抱拳,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嘶哑:“卑职……遵命!!”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更是泼天的功劳,是新皇登基前的从龙之功!
看着魏淮安带着一队刚刚被他整合完毕、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校尉冲出卫所,安月瑶心中的迷雾却越来越浓。
她不明白,沈天君明明已经掌握了徐家所有的罪证,可以直接定罪,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沈天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天际已泛起一抹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你以为,本侯给徐雄的最后通牒,真的只是为了逼他交出账本和人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安月瑶一怔。
“不。”沈天君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屋檐,望向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寒山寺轮廓,语气森然。
“那不是给徐雄的最后通牒。”
“那是给整个姑苏,所有心怀鬼胎、自以为是的世家豪族,敲响的丧钟!是给他们所有人,画下的一道催命符!”
“本侯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徐家。”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本侯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只听从朝廷号令的江南!”
他要借寒山寺这个舞台,毕其功于一役!
他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盘踞江南百年的毒瘤,是如何被他一刀一刀,连根剜除!他要用徐家的血,来洗清这江南官场的污浊,来警告所有蠢蠢欲动的人!
杀一儆百?
不,他要的是杀一儆万!
安月瑶怔怔地看着沈天君的背影,那道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无比挺拔,却也无比孤高,仿佛一尊从九天之上降临的神只,漠然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她终于明白,这位冠军侯的恐怖之处。
他不仅拥有掀翻棋盘的力量,更拥有将所有人,包括敌人、盟友、甚至旁观者,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恐怖心计。
……
天,终于亮了。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姑苏城一夜的阴霾。
“哗啦!”
袁天罡拎着一桶冰冷的井水,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对着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徐三公子,当头浇下。
“啊——!”
刺骨的寒意让徐三公子猛地惊醒,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一夜的折磨,早已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碾得粉碎。当他抬起头,看到沈天君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时,整个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裤裆处再次传来一股恶臭。
“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磕着头,“我爹有钱……我徐家有的是钱……你要什么都给你……”
沈天君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般,轻轻拍了拍他那张沾满污秽的脸。
这个动作,却让徐三公子抖得更厉害了。
“三公子,别怕。”
沈天君的笑容很温和,声音也出奇的轻柔,但听在徐三公子的耳中,却比恶鬼的低语还要可怕。
“今天午时,本侯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他凑到徐三公子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
“你不是喜欢在杏花楼勾栏听曲儿吗?”
“今天这出戏,保证比杏花楼的姑娘唱得好听,名字也吉利,叫‘父慈子孝’。”
“保证精彩,错过就没了。”
徐三公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两眼一翻,竟又被活活吓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
沈天君嫌恶地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袁先生,弄醒他,带上路。”
“是!”
天光大亮。
通往城外寒山寺的官道上,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沈天君一马当先,玄黑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袁天罡和安月瑶策马跟在他身后,而在他们中间,是被一根绳子绑在马背上,面如死灰,不断干呕的徐三公子。
他们的身后,更远处。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一队队杀气腾腾的护卫,一个个平日里在姑苏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正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如同被无数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的木偶。
他们或惊恐,或愤怒,或幸灾乐祸,或兔死狐悲。
但无一例外,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那个由冠军侯亲手为他们搭建的,名为“寒山寺”的最终舞台。
今日,姑苏城的天,要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