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很威风么”,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迎仙楼内热烈而喧嚣的气氛。
整个大堂,死寂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楼梯口的那个青衣男子身上。
王腾脸上的得意与戏谑,一寸寸凝固,最后化作一片阴沉的铁青。在这江南地界,还从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他身边的跟班们更是勃然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被王腾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不是蠢货。
眼前这个男人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都昭示着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王腾的目光,从沈天君身上,缓缓移到了他身后的安月瑶身上。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微微一滞。
那女子虽以轻纱遮面,但仅是那窈窕的身段,那双清冷如秋水般的眸子,以及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就足以让江南所有的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瞬间冲散了他心中的警惕。
在他看来,越是扎手的玫瑰,摘下来的时候才越有成就感。
“呵,”王腾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与傲慢,他彻底无视了沈天君,目光灼灼地盯着安月瑶,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与此同时,沈天君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原本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笃,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死亡的钟摆,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位小姐,你的同伴似乎不太懂规矩。跟着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可是会惹上大麻烦的。”
他潇洒地一甩衣袖,自以为风度翩翩地说道:“不如来我这一桌,本公子可以保证,在整个江南,无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是赤裸裸的挖角,更是对沈天君最直接的羞辱。
跪在地上的张员外,心中一片绝望。完了,这下彻底完了。神仙打架,他这个凡人怕是要被碾成齑粉了。
然而,沈天君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安月瑶,发出了一声清泉滴石般的轻笑。
她向前迈出一步,巧妙地挡在了沈天君与王腾的视线之间,对着王腾盈盈一福,动作优雅得体,无可挑剔。
“王公子说笑了。”她的声音柔和动听,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家公子是个书呆子,平日里只知埋首故纸堆,不懂人情世故。方才只是见这‘桂花酿’着实香醇,一时失态,还望公子海涵。”
一番话,既给了王腾台阶下,又将沈天君的“无礼”归结为不通世事的“书生意气”。
王腾眉头一挑,**心中冷笑,还以为是什么硬茬,原来只是个酸腐书生带着个绝色侍婢。他刚要顺着台阶继续调戏,**安月瑶却话锋一转,仿佛无意间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这酒虽好,配菜的盐渍小鱼却稍显逊色了。”她拿起桌上一碟小菜,端详片刻,惋惜地摇了摇头,“这盐粒粗糙,带着一股涩味,坏了鱼的鲜美。”
她抬起眼,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腾:“我听闻,近来海州那边的私盐买卖不大太平,前些日子,好像有一整船的上等青盐,都在海上喂了龙王。想来,如今这好盐,怕是不易得了吧?”
“嗡!”
王腾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海州!私盐!一整船的青盐!
这几个词,如同一道道惊雷,劈得他头晕目眩,脸色瞬间煞白!
这是他亲自操办的一笔生意,损失惨重,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消息压下来,正愁如何向家族交代。这件事,除了几个核心的亲信,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她怎么会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王腾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强作镇定地喝道,**“什么私盐青盐,本公子听不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安月瑶却只是将小鱼放回碟中,莞尔一笑,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人心。
“是么?或许是我记错了。毕竟只是路上的些许传闻,当不得真。”
她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关切地说道:“不过,以琅琊王氏的通天手段,这点小事自然不算什么。令叔王侍郎在京中身居高位,想必随便活动一下,便能为公子弥补损失了。”
王侍郎!
如果说刚才的私盐是商道上的秘密,那京中的叔父,就是他王家在官场上的命脉!王腾的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安月瑶仿佛没有看到他骤变的脸色,自顾自地轻叹一声:“只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不比江南。我听说,近来都察院的御史们很是清闲,正到处寻人喝茶呢。尤其喜欢查问一些,有关官员私下收受‘地方土仪’的案子。那些名贵的珊瑚玉雕,东海的珍珠屏风……若是因此引起什么误会,影响了王侍郎的前程,那可就太可惜了。”
珊瑚玉雕!珍珠屏风!
王腾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腿一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险些撞翻身后的桌椅!
这……这正是他上个月才托人送去京城,孝敬叔父的寿礼!此事,天知地知,他知,叔父的亲信知,再无第四人!
这个女人,不仅知道他的生意,更知道他家中最隐秘的官场脉络!
她不是在提醒,她是在警告!是在威胁!
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把足以让他王家伤筋动骨,甚至让他那位侍郎叔父丢官罢爵的利刃!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再看向安月瑶,那张带笑的娇颜,此刻在他眼中,比地狱的恶鬼还要可怕。再看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的沈天君,他终于明白,那不是莽夫,那是一座火山,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沉默的火山!而自己,就是那个在火山口疯狂挑衅的蠢货!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整个迎仙楼,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才众人只是看热闹,那么现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不可一世的王家公子,是如何在三言两语之间,被人彻底捏住了命门!
王腾的嘴唇哆嗦着,他想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安月瑶深深一揖,腰弯成了九十度。
“是……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还望……还望小姐和这位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将在下当个屁,给放了吧!”
说完,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在那个碍事的跟班身上,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滚!”
他甚至顾不上去扶那个已经吓傻的张员外,带着他的一众手下,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冲出了迎仙楼,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赶。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那只装满了酒的靴子,还孤零零地立在桌上,散发着滑稽而屈辱的气息。
直到王腾的身影彻底消失,大堂内才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
“我的天……王腾就这么跑了?跟丧家之犬一样!”
“那个女人是谁?太可怕了!杀人不见血啊!”
“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啊!琅琊王氏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楼梯口,安月瑶对着沈天君,微微侧身,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询问。
沈天君指尖的敲击声停下,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上楼。”
安月瑶心中一暖,唇角微扬,跟在他身后,向楼上走去。
剑已入鞘,锋芒尽敛。
两人一前一后,在店小二和袁天罡等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早已备好的天字号上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楼下所有的喧嚣。
安月瑶为沈天君沏上一杯热茶,轻声问道:“公子,月瑶是否多事了?”
沈天君接过茶杯,目光落在窗外江南的繁华景象上,声音平淡无波:“刚刚好。想不到公主的功课做的这么足,对我大炎真是了如指掌。”
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