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大炎皇宫,养心殿。
殿内烛火通明,将堆积如山的奏章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只只无形的巨手,要将那灯下孤单的身影吞噬。
她放下手中的朱笔,笔尖的朱砂已经干涸,在纸上留下一个凝固的红点。堆积如山的奏章像一座座沉默的大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按向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南方的水患,西境的骚乱,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们明里暗里的掣肘……一桩桩一件件,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扎在她的神经上。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前似乎都出现了重影。
恍惚间,她仿佛又感觉到了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正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额角,那双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是当年为她挡下一支暗箭时留下的。一股混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暖流顺着指尖渡来,驱散了所有的疲倦与烦闷。
“陛下,又头疼了?说了让您早些歇息。”
她仿佛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却总能在她最疲惫的时候,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宁的声音。
凰曦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的大殿中依旧空空如也,只有桌案上的烛火,随着吹进殿中的微风轻轻摇曳。
她竟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出了神。
“啧啧,瞧瞧这副望穿秋水的模样,陛下心里是不是又在想那个从御前侍卫爬上您龙榻……哦不,是爬上冠军侯宝座的小子了?”
一道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焰灵姬一袭火红的劲装,不知何时已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正抱着双臂,好笑地打量着龙椅上那位失神的女帝。
被一语道破心事,凰曦的脸颊瞬间飞上一抹红晕,那抹红晕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清冷与威严,平添了几分属于少女的娇憨。
她凤眸一瞪,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羞恼:“焰灵姬,你这舌头再不积点德,信不信朕真给你拔了,让你去诏狱陪那些哑巴作伴!”
“哎哟,陛下饶命啊!”焰灵姬嘴上求饶,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笑嘻嘻地凑了上来,熟稔地绕到龙椅后,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学着记忆中的模样,为凰曦轻轻按揉起太阳穴。“奴婢这不是心疼您嘛。再说了,主子临走前可是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陛下。陛下您惦记北境是勤于国事,尤其惦记的是咱们那位战无不胜的冠军侯,那更是天经地义。”
她的手法虽不如沈天君那般蕴含内力,却也轻柔舒适,让凰曦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那声“冠军侯”,让凰曦刚刚升起的一点气焰,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轻叹了一口气,任由焰灵姬为她按摩,紧绷的身体也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
“他这一去北境,已有数月了。”
凰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上次胤东海传旨回来,说他已经和呼延灼正面遭遇了。呼延灼……那可是北蛮的天狼王,十年前,他曾于阵前三箭射杀我大炎的勇毅亲王,被草原人奉为战神。沈爱卿虽然……虽然厉害,可毕竟年轻,朕……朕有些担心。”
说到最后,那份属于帝王的沉稳,终究还是被一个女子的担忧所取代。
“如果不是这满朝的文武,这江山社稷将朕牢牢锁在这张龙椅上,朕真想换上戎装,御驾亲征,亲眼去看看那片冰冷的战场,去为边军的将士,为他……鼓舞士气。”
“哦?”焰灵姬手上的动作一顿,凑到凰曦耳边,吐气如兰,声音里满是揶揄,“陛下是想去为将士们鼓舞士气,还是想亲眼看看,咱家主子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呀?”
“你……你再胡说,朕真撕了你的嘴!”
凰曦又羞又气,猛地坐直了身子,转头就要去抓焰灵姬。
两女就在这偌大的养心殿里,如寻常人家的姐妹般,嬉笑打闹起来。
就在这时——
“陛下!!”
殿门外,传来袁笑之急切到变调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剧烈的喘息,仿佛跑死了几匹马。
嬉闹声戛然而止。
凰曦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重新坐正,那个娇俏的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威严深重的大炎女帝。
焰灵姬也神色一肃,闪身来到殿门前,拉开了厚重的殿门。
只见袁笑之几乎是滚着跪在门外冰冷的石阶上,这位平常最注重仪态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竟是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毕露,汗水混着尘土,将他俊朗的脸弄得像个花猫,连官帽都歪到了一边,发髻散乱。
他的手中,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竹筒。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
凰曦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八百里加急,非军国大事不可用!
是胜,还是败?
是他……平安,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在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一片冰凉。
焰灵姬快步上前,从袁笑之颤抖的手中接过战报,转身呈到凰曦面前。
凰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接过那尚带着塞外寒气的竹筒,入手竟觉得有千斤之重,几乎拿捏不住。
“北境来的战报?袁爱卿……可亲眼见到传令兵了?传令兵可还传回了其他讯息?”她的声音,竟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颤抖。
袁笑之猛地抬起头,那双因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甚至隐有泪光闪动。他看着一脸焦急、嘴唇发白的女帝,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地吼道:
“回禀陛下!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传令兵只传回了四个字!”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道:
“北境——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