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那句“做一回黄雀”,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厅内的火盆烧得正旺,哔哔作响,却驱不散那自骨髓深处升起的寒意。窗外风雪呼啸,如同鬼哭狼嚎,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寂静诡异。
耿忠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羽扇纶巾的文弱书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不寒而栗。
这位军师的算计,已经超出了刀剑搏杀的范畴,那是一张无形的、以人心和天地为棋盘的大网!
“请军师示下!”耿忠抱拳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诸葛亮走到沙盘前,羽扇轻点,直接落在了代表徐太那支孤军的旗帜上。那竹制的扇柄在沙盘上敲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命运的丧钟。
“耿将军。”
“末将在!”
“你即刻点齐一万兵马,出城截击徐太所部!”
耿忠闻言一愣,一万人打五千人,还是伏击,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重重点头,以为这只是牛刀小试。
诸葛亮的声音不急不缓,继续说道:“此战,只许败,不许胜。”
“什么?”耿忠猛地抬头,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诸葛亮,满脸错愕,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外面的风雪给冻坏了。
“准确的说,”诸葛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同黑夜中的狐火,“是要打得惨烈,打得难解难分,杀得他们筋疲力尽,丢盔弃甲,但就是不能全歼。”
他顿了顿,羽扇在徐太那支军队的包围圈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那动作优雅而致命。
“围三缺一,给他们留一条通往乌索城的生路。记住,要放几个机灵的斥候回去报信求援。”
“至于徐太本人……”诸葛亮的语气陡然转冷,仿佛连火盆里的火焰都为之一窒,“必须给我就地摁死在包围圈里,绝不能让他跑了!”
耿忠脑中轰然一声,无数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他不再是个只懂冲杀的莽夫,这几日的耳濡目染让他明白了更多。
引蛇出洞!
徐太被围困战死,乌索城群龙无首,接到“幸存者”求援信的副将必定会方寸大乱,倾巢而出,前来救援!
“军师的意思是……”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不错。”诸葛亮点点头,羽扇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汴西城。“按照脚程推算,李钟将军此刻早已抵达汴西。只要乌索城的守军一动,汴西城的大军,便会如天降神兵,从背后直捣黄龙,一举拿下那座空城!”
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耿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怦怦狂跳,这简直不给对方留一丝活路!这计策的狠辣与精准,让他头皮发麻。
可这还没完。
诸葛亮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耿忠,落在了厅外那肃立如林、身上积雪却纹丝不动的玄甲军身上,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耿忠的心上。
“袁天罡将军。”
一直沉默不语,如同雕塑般的袁天罡上前一步,声如金石:“在!”
“命你率三千玄甲军,与榆林城内所有守军将士,携一半弓弩箭矢,即刻撤出榆林城,于城外二十里处的黑风林设伏!”
“待城中响箭升空为号,即刻率军回援,向城内抛射箭雨,不必吝惜箭矢!届时玄甲军封死所有城门,一个敌军都不能放走!”
耿忠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诸葛亮,又猛地看向一直稳坐泰山、未发一言的沈天君,声音都变了调。
“侯爷!军师!这万万不可啊!”
“耿将军带一万精锐走了,袁将军和玄甲军也撤了,那……那这榆林城里还剩下谁?”
他急得满脸通红,几乎是吼了出来:“城里就只剩下侯爷您、军师,还有几千无当飞军!这跟一座空城有什么区别?”
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这是在寻死!这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敌人的刀口下啊!
沈天君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口气,随后露出了一丝笑意。
“耿将军,军师这出戏,唱的就是一座空城。”
“空城?”耿忠怔住了,嘴巴半张,能塞进一个鸡蛋。
“不错。”诸葛亮接过话头,摇着羽扇,眼中是洞悉一切的自信,“呼延灼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粮草被焚,锐气已丧,他比任何人都急。一座洞开的榆林城门,对他而言,是致命的诱惑,也是他挽回颜面的唯一机会。”
“耿将军你截断了他的援军,他若是不打榆林城,便只能灰溜溜地向乌索城撤退。可到那时,乌索城恐怕早已插上了我大炎的旗帜。他呼延灼,就成了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耿忠不自觉地安静下来,跟着他的思路走。
“不战而逃,对于呼延灼这种自诩为草原雄鹰的枭雄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失败可以,但耻辱不行。所以,他一定会进城!他会赌,赌我们城内真的空虚,赌这是他翻盘的最后机会!”
“他会把所有兵力,都压进榆林城这座巨大的牢笼里!”
诸葛亮说到最后,脸上的笑意变得渐浓,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沈天君走到大厅门口,推开门,任由夹杂着冰晶的寒风灌入,吹得他衣袂飘飘。他望着外面风雪交加的苍茫天地,悠悠说道:
“老虎在山林里,是百兽之王。”
“可一旦进了笼子……”
“不过是只待宰的大猫罢了!”
耿忠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数十万蛮族大军兴奋地涌入空荡荡的榆林城,而后城门关闭,箭雨从天而降,那座城池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疯了!
这两人都疯了!
他们竟然要用一座城,用自己当诱饵,去钓呼延灼十几万的蛮族大军!
这是何等的胆魄!何等的疯狂!
他看着沈天君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看着诸葛亮那智珠在握的从容背影,心中那最后一点疑虑和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无以复加的狂热与崇拜!原来,战争真的可以是一门艺术!
大丈夫,当如是!
“末将……领命!”
耿忠“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地板的石砖都被他砸得发出一声闷响。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末将,必不辱命!”
说完,他猛地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甲胄碰撞之声,铿锵作响,带着一往无前的滔天杀意。
议事厅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雪声与火盆的噼啪声。
诸葛亮走到沈天君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城外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雪原。
“军师,此计虽妙,却也凶险。你我二人,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
“亮追随将军,求的便是这惊天动地之功,赌的便是这流芳百世之名!”诸葛亮羽扇轻摇,眼中神光湛然,“将军就不怕吗?”
沈天君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在他的掌心,瞬间融化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让这漫天风雪为之静止。
“我只是在想,这北境的雪,下了这么多年,也该停了。”
“待清扫完这些蛮夷,让他们的血化作春泥,这里的冬天,或许会暖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