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年的婚礼过后,沈府迎来了新的女主人。苏卿卿以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聪慧,很快便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氏在婚礼后并未立刻返回蓟镇,而是留在京中,一方面陪伴新婚的儿子儿媳,另一方面也帮着苏卿卿熟悉沈家的人情往来,并将年仅六岁、越发活泼伶俐的沈明玥带在了身边。小丫头对这位温柔美丽的新嫂嫂喜欢得紧,整日“嫂嫂”、“嫂嫂”地叫着,成了沈府新的开心果。
沈惟敬则因蓟镇军务繁忙,在儿子婚礼后不久便匆匆返回任上,临行前只重重拍了拍沈惊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新婚的生活并未让沈惊鸿沉溺于温柔乡。相反,成了家,他肩头的责任感更重,前行的目标也更加清晰。他将生活重心明确地划分为两条并行的轨道:一是继续推进军械革新与关注边务,二则是重启因婚事而暂缓的科举之路,目标直指万历三十一年春天的甲辰科会试。
制造局和神机营那边,他并未完全放手。“荡寇铳”已编练纯熟,形成了战斗力。金属定装弹的预研工作,他将关键的技术资料和方向性指导交给了张匠头等核心人员,要求他们在他备考期间,继续就熟铁\/黄铜弹壳的精密加工、低成本化进行探索性试验,但暂不进行大规模或高风险的项目。日常事务则委托给提拔起来的得力下属,他每旬会抽出固定时间前往听取汇报、处理紧要事项。
他的主要精力,则投入到了浩瀚的经史子集之中。书房成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与婚前备考时相比,他如今的心境更为沉静,目标也更为明确。科举对他而言,已不仅仅是获取功名的阶梯,更是获取更大话语权、更有效推行自己理念的必要手段。
徐光启对弟子的选择深感欣慰,教导也更为悉心。他不再局限于八股时文的技巧,更引导沈惊鸿将经义与当前的时政、边患、财政等现实问题相结合,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惊鸿,你如今已非单纯士子,既有实务经验,又已成家,看待问题当更有格局。”徐光启谆谆教诲,“试策之时,切忌空谈。你于军械、新军、乃至辽东局势皆有切身体会,当以此为基础,发前人所未发,方能在万千试卷中脱颖而出。”
沈惊鸿深以为然。他研读《资治通鉴》,不再只是记诵兴衰,而是分析历代兵制演变、后勤保障与战争胜负的关系;学习《大明会典》,则重点关注赋税、漕运、匠作制度与实际运作中的利弊。他甚至还抽时间整理了近年来对雷霆铳、荡寇铳研制过程的思考,将其上升至“格物穷理”与“强国富民”关系的理论高度,融入自己对儒家经典的理解之中。
苏卿卿则将妻子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她不仅将府内事务打理得妥帖,让沈惊鸿全无后顾之忧,更在学问上给予了无声的支持。她会细心为他整理书房,将各类书籍分门别类;会在他熬夜苦读时,默默送上安神补脑的羹汤;有时,她还会将自己读史书、医书时遇到的,可能与策论相关的典故或数据,用工整的小楷抄录下来,放在他的书案一角。夫妻二人虽不常高谈阔论,但这种精神上的默契与支持,却比言语更为暖心。
李氏看着儿子儿媳如此和睦,儿子又如此上进,心中满是宽慰。她带着小女儿沈明玥,将后院打理得温馨和睦,偶尔做些沈惊鸿爱吃的家乡小菜,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小明玥也似乎懂事了许多,知道哥哥要读书,不再像以前那样总缠着他玩耍,只是偶尔会趴在书房门口,探进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三哥哥,你什么时候写完字陪玥儿玩呀?”
家庭的温暖,成了沈惊鸿在枯燥备考中的最大慰藉和动力。
时光在书页的翻动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万历三十一年的春天,伴随着礼部贡院再次张贴出的皇皇大榜,如期而至。
这一次,沈惊鸿不再是那个需要证明自己的“神童”或“匠作奇才”,他是顺天府的少年解元,是太子赏识的能臣干吏,更是已成家立业的沈府主人。他身上汇聚了太多的目光,有期待,有审视,自然也少不了暗中的嫉妒与比较。
会试的考场,气氛比乡试更为凝重。沈惊鸿沉着应考,将多年所学、所思、所行,尽数倾注于笔端。他的文章,依旧带着那股源于实践的扎实与锐气,论及边备,他能具体到火器优劣与战术配合;论及财政,他能剖析漕运损耗与商税利弊;论及教化,他亦能阐述“格物”于开启民智之重要性。虽谨守制义格式,但内在的思想力量,已非寻常只会死读经书的士子可比。
放榜之日,沈府门前再次被报喜的锣鼓和拥挤的人群包围。
“捷报!贵府沈老爷惊鸿,高中万历三十一年甲辰科会试第一百八十七名贡士!”
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稳稳地跨过了贡士这道门槛,意味着他已获得了参加殿试的资格,一只脚已然踏入了进士的门槛!在这个年纪取得如此成绩,已足以再次震动京师。
消息传来,沈府上下欢腾。李氏喜极而泣,苏卿卿眼中也闪烁着骄傲的光芒,连小明玥都跟着又蹦又跳。徐光启抚须长笑,连道数声“好”。
接下来的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只考策问一道,重在考察贡士的见识、格局与文采。沈惊鸿心态平和,在紫禁城的保和殿内,面对可能高踞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实际上万历后期已很少亲自主持殿试,多由读卷官代劳),他从容不迫,将自己对时局的观察、对改革的思考,以精炼而有力的文字呈于御前。
数日后,甲辰科金榜传胪。沈惊鸿的名字,赫然在列,位列二甲第四十六名,赐“进士出身”!
虽然并非一甲三元,但以十四岁之龄取得进士功名,在大明科举史上亦属凤毛麟角。更重要的是,这标志着沈惊鸿正式完成了由“匠作能吏”向“科甲正途”出身的华丽转身,为他未来的仕途铺就了最为坚实的基石。
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沈惊鸿, 虽年纪最轻,却因其独特的经历和沉稳的气度,引人注目。不少同年都主动与他结交,探听他对时局的看法。
站在人生的新起点上,沈惊鸿回望来路,从边镇稚子到名动京华的解元,从钻研奇技的匠作到协理新军的干才,再到如今金榜题名的进士,每一步都凝聚着汗水与智慧。他眺望前方,朝堂风云、边关烽火、技术革新的漫漫征途,都将在“进士”这个新的身份下,展开新的篇章。而他深知,无论身份如何变幻,那颗格物致知、经世济民的初心,将永不改变。新的挑战与机遇,已随着这皇榜的张贴,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