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下半城,一家名为“老麻”的麻将馆。
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赵峰穿着一身油腻的短褂,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墙角,冷冷地看着场子里的一切。
他现在的身份,“过江龙王五”,已经在这一带传开了。
他的“成名作”,发生在一个星期前,就在下半城最大的赌场“聚宝盆”。
当时,一个输红了眼的川军少校,拔出枪来想赖账。
赌场里几十个打手,没一个敢上前。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赌场要吃下这个哑巴亏的时候,负责看场子的“王老五”出手了。
他没有拔枪,甚至没有躲。
就在少校开枪的瞬间,他侧身拧腰。
然后,不退反进,一头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在所有人都没看清动作的时候,少校那把冒着硝烟的毛瑟手枪,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开枪反击。
但他没有。
他卸下弹匣,拉动枪栓,将膛内的一颗子弹也退出。
然后,将空枪和弹匣,轻轻地放在了赌桌上。
整个过程,冷静,流畅,充满了机械般的美感。
那个少校被缴了械,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老五”没有理他。
他转身,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赌场老板说:
“老板,这位长官今天手气不好,输的钱,算我的。”
然后,他回头,看着那个少校,眼神平静,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长官,今天受惊了。我做东,‘望江楼’,给您赔罪。”
最终,一场足以血溅五步的冲突,就这么被他化解了。
这件事,第二天就传遍了重庆的黑白两道。
一个敢徒手缴了军官的枪,事后非但不伤人,反而自掏腰包为其平账,还能请对方“喝茶”的狠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王老五”,不仅身手恐怖,更有远超普通打手的胆识、格局和城府。
而且,据说,那个少校事后不仅没有找麻烦,反而还托人带话,想和“王五爷”交个朋友。
这三天,他按照林薇的计划,开始主动放出风声。
他对每一个来套近乎的混混都说:
“福记粮行的潘老板,死得冤。他不是没钱,是钱太多,被人黑吃黑了。”
“我知道他还有一批货,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价值,比他粮仓里所有的米加起来都大。”
“我一个人,吞不下。想找个有实力、讲信用的袍哥组织,一起发财。”
消息,不径而飞。
每天都有各路人马,来找他“喝茶”。
有想骗他货在哪的,有想直接动手的,都被赵峰用最直接的暴力,打了回去。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
也越来越危险。
他等的鱼,终于上钩了。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对面。
男人四十多岁,脸色蜡黄,像是常年抽大烟。
但他的眼神,很亮,像藏在草丛里的毒蛇。
“王五爷?”男人开口,声音沙哑。
赵峰抬了抬眼皮。
“我们老板,想请你喝杯茶。”
男人说着,从袖子里,滑出一件东西,放在了麻将桌上。
是一个小巧的、用红绳系着的算盘珠。
珠子是用象牙做的,上面刻着一个圆圈,下面三条波浪线。
是“仁义社”的堂口徽记。
而且,是只有内门高级成员,才能持有的信物。
赵峰的心里,泛起一丝冷笑。
鱼,咬钩了。
而且,是一条比“歪嘴彪”更大的鱼。
“你们老板是谁?”赵峰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
男人站起身。
“不过,我们老板说,想入伙,得先交个投名状。”
他凑到赵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储奇门码头,工会的主席,叫张大海。最近,总是在跟官府的人抱怨,说码头上的‘损耗’太大了。”
“他话太多了。”
“老板不喜欢话多的人。”
男人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让他闭嘴。要快,要干净。”
赵峰看着他。
“闭嘴,是哪种闭嘴?”
“永远闭嘴,当然最好。”
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如果不行,断手断脚,让他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说话,也行。”
“事成之后,到江边的‘望江楼’茶馆,三楼,天字号房。我们老板,亲自跟你谈‘那批货’的事。”
说完,男人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
深夜,储奇门码头。
张大海,码头工会主席。
一个耿直的、有几分血性的汉子。
因为不满袍哥势力在码头上敲诈勒索,克扣工钱,他几次三番地向水上警察局举报。
他成了袍哥眼里的钉子。
今晚,他像往常一样,巡视完码头,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巷子很深,没有灯。
他感觉到了背后有风声。
常年在码头上跟人打架的直觉,让他猛地向旁边一闪。
一把带着铁锈味的钩子,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
几个黑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是“仁义社”的打手。
张大海背靠着墙,从腰间抽出了一根撬棍。
“龟儿子们,有种就一个个来!”
他吼道。
就在双方即将动手的那一刻。
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
不是手枪。
是步枪。
清脆,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张大海脚前半米的水泥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所有人都愣住了。
巷子口,赵峰和燕子,并肩站着。
赵峰手里,端着一支卸掉了枪托的、短管步枪。
燕子则把玩着手里的几枚铁蒺藜。
“仁义社”的打手,认出了赵峰。
“王……王五爷?您这是……”
“这个人,现在是我的了。”
赵峰的声音,冰冷。
“你们可以滚了。或者,我把你们的腿,一根根打断,再让你们滚。”
他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那几个打手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张大海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救兵”。
“你们……是什么人?”
“来救你的人。”
赵峰慢慢走上前,将枪背回身后。
“也是来,请你帮个忙的人。”
他看着张大海。
“我们需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几天。”
第二天。
望江楼茶馆,三楼,天字号房。
赵峰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房间里,只坐着一个人。
正是前天在麻将馆里,找他的那个黄牙男人。
桌上,沏好了两杯茶。
“张大海呢?”男人问。
赵峰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扔在了桌上。
报纸打开,是一只血淋淋的、齐腕而断的手。
手上,还戴着张大海那只有名的铜戒指。
“手在这里。”
赵峰拉开椅子,坐下。
“人,应该在长江里喂鱼了。”
男人拿起那只断手,仔细地看了看。
切口平整,是利刃所为。
戒指也对。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够狠,够利索。王五爷,你这个朋友,我们交了。”
他拍了拍手。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
一个穿着体面,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气质,与这里的江湖气,格格不-入。
但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自我介绍一下。”
男人微笑着,向赵峰伸出手。
“鄙人,何应麟次长的首席秘书,姓吴。”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断手,眉头都没皱一下。
“王五爷,欢迎入伙。”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那批‘货’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