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当日,下午三点五十分。
虹口区,四川北路。
天空,像一块被脏水浸泡过的、巨大的灰色抹布,沉沉地压下来,让整条街道,都陷入了一种暴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
赵峰蹲在一辆卖糖粥的、毫不起眼的小推车后面,用一块油腻的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那把二十响驳壳枪冰冷的枪身。
他的对面,隔着一条还算宽阔的马路,就是他们今晚的第一个目标——“福寿堂”,张啸林旗下,在虹口区最大的一家鸦片烟馆。
那是一栋三层的、中西合璧的青砖小楼。
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在白日里也亮着的红灯笼,像两只充满了邪恶欲望的、贪婪的眼睛。
几个穿着黑色绸衫、腰间鼓鼓囊囊的青帮打手,正靠在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有恃无恐地,调戏着过路的年轻女人。
赵峰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恨这种地方。
恨这里面,那甜腻的、能将人的骨头都抽空的鸦片味道。
恨这里面,那些早已失去了所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的同胞。
更恨的,是那些,靠着贩卖这些罪恶,来换取荣华富贵的、披着人皮的畜生。
“峰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从他旁边的另一个小摊后面传来,“都准备好了。”
说话的,是“石头”。
他伪装成一个卖香烟的货郎,他那小小的货郎车里,最底下的一层夹层,塞满了早已拧开了盖子的燃烧瓶,和十几颗德制的长柄手榴弹。
“嗯。”赵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老旧的军用手表。
时针,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了下午四点整。
“时间到。”
他冷静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然后,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他猛地,从那辆小推车后面,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拿那把驳壳枪。
而是从糖粥的锅底下,抽出了一样东西。
一样,与这个充满了市井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东西——
一把,早已上了膛的、枪身被擦拭得锃亮的、“芝加哥打字机”!
“动手!”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第一个,朝着马路对面的烟馆,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死神般的、沉闷而又狂暴的咆哮声,瞬间,撕裂了这条街道所有的虚伪和平静!
狂风暴雨般的弹幕,像一把无形的、巨大的镰刀,狠狠地,扫向了“福寿堂”那扇雕刻着“福禄寿喜”的、华丽的红木大门!
那几个刚才还在调戏妇女的青帮打手,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在一片血雾和木屑的迸溅中,像几个被瞬间打烂的布娃娃一样,被那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动能,给硬生生地,掀飞了出去!
“敌袭!敌袭!”
烟馆内,刺耳的铜锣声和惊恐的叫喊声,瞬间响成一片!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赵峰开火的瞬间。
石头,和他带领的另外两名突击队员,也同时,从各自的掩体后,冲了出来!
他们像三头被彻底解放了的、下山的猛虎,将手中的燃烧瓶和手榴弹,用尽全力,朝着烟馆那一排排华丽的、镶嵌着彩绘玻璃的窗户,狠狠地,扔了过去!
“轰!轰隆——!”
“哗啦——!”
剧烈的爆炸声,和玻璃破碎的声响,接连响起!
橘红色的、带着滚滚浓烟的烈焰,瞬间,从那些破碎的窗口,喷涌而出!
将那栋象征着罪恶和财富的三层小楼,彻底地,变成了一座燃烧的人间地狱!
整条四川北路,彻底陷入了恐慌和混乱之中。
行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店铺,纷纷拉下了铁闸门。
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赵峰没有恋战。
在打完了弹鼓里,最后的一排子弹之后,他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按原定计划,撤!”
他扔掉了那把已经打得滚烫的冲锋枪,转身,钻入了旁边一条狭窄的、早就规划好的后巷。
石头等人,也交替掩护,迅速地,脱离了战场。
他们像几滴悄然滴入大海的墨汁,在巨大的混乱的掩护下,迅速地,消失在了那片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贫民窟的里弄之中。
整个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三分钟。
精准,高效,充满了不计后果的、疯狂的暴戾。
十分钟后。
当虹口区日本宪兵队的巡逻车队,呼啸而至,封锁了整个现场时。
他们看到的,只有一栋还在熊熊燃烧的建筑,一地狼藉的弹壳,和几具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青帮打手的尸体。
以及,一个由袭击者,故意地,用匕首,刻在墙上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巨大标记——
一把,交叉的斧头。
那是杜月笙门下,最精锐的“斧头帮”的堂口标记。
带队的日本宪兵队小队长,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和那个充满了羞辱性的标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立刻抓起车载电话,向上级汇报。
“报告宫本少佐!四川北路‘福寿堂’,遭到不明身份武装的袭击!
从现场的标记判断,初步认定,是杜月笙的人,与张啸林的堂口,发生了大规模的火并!
请求,立刻增援!请求,立刻增援!”
电话那头,传来宫本雄一那充满了暴怒和不耐烦的咆哮。
“一群废物!连几个支那的黑帮都看不住!
我给你们十分钟!十分钟之内,必须控制住局势!
我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挂断电话,那名宪兵队长,立刻对着手下,下达了命令。
“第一、第二小队,立刻封锁周边所有街区!进行无差别盘查!
第三小队,跟我来!去杜月笙在闸北区的几个场子,给我挨个地‘拜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