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大敞,冰冷的风呼啸而入,吹乱了殷玄额前的碎发。
“炼气期杂役……”
“他想要的……”
“你确定吗?”
每一个字都在撞击着殷玄的耳膜,也撞击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他僵立在敞开的殿门前,忍不住去想。
是啊,他凭什么去“救”?
在金丹如林、元婴坐镇的凤阁?
凭他筑基中期的修为?
凭他知道林烬霄对他的特殊?
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和萧琉铮在凡俗相依为命的过往,他自以为是的“了解”和“羁绊”,对对方来说,真的有那样重要吗?
殷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他和兄长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修为的差距,更是身份、地位、以及……他们两个都已经悄然改变的心境。
就在这时,两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穿过庭院,出现在殿门外。
“殷师弟。”王霜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关切,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的殷玄。
她快步上前,下意识地想去扶他,“你怎么样?林刻师兄传信说你……”
她的手伸到一半,却被殷玄微微侧身避开了。
“王师姐,沈师姐。”殷玄的声音很轻,目光扫过王霜宁和她身后沉默的沈静,“我回来了……我没事的。”
他的目光在王霜宁和沈静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盛满了真切的担忧,让殷玄冰冷的心底终于泛起一丝暖意。
不是只有萧琉铮在意他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霜宁松了口气,但看着殷玄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又提了起来,“那……林刻师兄让我们来是?”
“带你们去凤阁。”林刻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月仙楼。”
王霜宁和沈静同时一惊。
凤阁月仙楼?
这不是刚刚圣子宴请六峰弟子的地方吗?
她们现在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带她们去那里做什么?
“林师兄,这……”
王霜宁有些不安。
虽说她已经走出来了,凤阁也不会猎捕城内带着身份玉牌的修士,可她还是有些本能的抗拒。
那不是她该进入的场所。
“去看戏。”林刻言简意赅,抬眸看向了殷玄,催促道,“或者,去救人?殷师弟,你想好了吗?去,还是不去?”
“去。”殷玄没有丝毫犹豫。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只留下一片决绝。
他不再去想“救”与“不救”,不再去想身份和后果。
就像无仙前辈说的,他要问心无愧,他要得到他想要的,为此……他也可以适当的不顾别人的意愿。
当然,他不会那样对萧琉铮。
如果对方真的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
那么……
他也要亲自看到。
然后一寸一寸,把自己身上的腐肉挖出来……
这样,才可以。
“好。”林刻似乎并不意外,转身,“跟上。”
…………
凤阁,作为凤羽圣地最核心的产业之一,千灵界最顶级的销金窟,其奢华与神秘远超殷玄贫瘠的想象。
穿过重重禁制与守卫森严的门户,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将人卷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脚下是温润如暖玉、却蕴含着精纯灵气的灵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
穹顶高悬,并非凡俗的梁木,而是由无数颗大小不一、散发着柔和星辉的“星辉石”镶嵌而成,如同将一片璀璨的星空搬入了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数百种顶级灵植混合而成的奇异幽香,馥郁却不甜腻,吸上一口便觉神清气爽,灵力都活跃了几分。
身着统一制式、却件件流光溢彩、品阶不低的法衣的侍者穿行其间,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初期,个个容貌上乘。
更让殷玄心惊的是那些看似随意点缀在廊柱旁、假山边的“装饰品”——
一株看似普通的兰草,叶片边缘流淌着淡金色的纹路,金纹剑兰,是四品灵植;
一块不起眼的假山石,内里却隐隐有赤红岩浆流动,是三品灵材……
这些在外界足以引起金丹修士争夺的宝物,在这里却只是装饰。
沈静倒是面无表情。
而王霜宁则同样被这极致的奢华与底蕴震撼得说不出话——虽然这里凤阁的布局和道路和她记忆中曾用发丝编造的小傀儡在云溪城探查的有相似之处,但这些装饰,也的确不是一个等级的……
“月仙楼在最顶层。”
林刻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他带着三人走向一座由整块巨大“空青玉”雕琢而成的升降平台。
踏入平台,符文亮起,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平台无声而平稳地上升,每一层都隐约传来不同的乐声、谈笑声,混合着更浓郁的灵酒与食物的香气。
终于,平台停在了最高层。
眼前是一扇巨大的、由金属熔铸而成的门扉,门扉上雕刻着月宫仙子起舞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
门扉两侧,侍立着两名气息沉凝、身着月白色法袍的修士,修为赫然达到了金丹后期。
他们神识扫过林刻腰间的身份玉牌,微微颔首,并未阻拦,但看向殷玄三人的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尤其在殷玄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皱。
林刻面无表情,推开了最外层那扇门。
刹那间,比下方浓郁十倍不止的灵气混合着顶级灵酒、珍馐的醇香,汹涌而出。靡靡的丝竹管弦之声变得清晰,悠扬婉转。
顶层的视野开阔到了极致。
隔着一道走廊和层层纱幔,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暖玉铺就的宴席区域。
林刻带着殷玄三人,悄无声息地隐在重重纱幔之后,他正想拿出自己的隐匿法宝。却见身侧的沈静已先一步,默不作声地祭出了一方小巧阵盘,微光流转间,已将四人的气息完美隔绝在内。
林刻不由得挑了挑眉,这阵法,品级不低。
或许他之前想错了,殷玄还是很有本事的——天真与真诚,若能吸引到有本事的追随者,倒也不是什么弱点。
他收回视线。
前方暖玉铺就的宴席区域,人影绰绰,却无人察觉这角落里的窥视。
殷玄的目光,瞬间穿透摇曳的纱影,瞬间就锁定了主位右下首的那个身影。
萧琉铮。
在月华与灵灯的映照下,他俊朗得近乎耀眼,整个人斜倚在铺着雪白灵兽皮毛的宽大座椅中,姿态是殷玄从未见过的慵懒与……陌生。
然而,让殷玄血液瞬间冻结的,是紧挨在萧琉铮身侧的那个身影,一个身着月白色轻纱、容颜绝色、气质清冷如竹的男修——青梧。
他微微倾身,正用那双与殷玄有三分相似的桃花眼,专注地凝视着萧琉铮,纤长的手指执着一只玉壶,为萧琉铮面前的空杯斟满淡金色的“九转凝神露”。
更刺眼的是,萧琉铮没有拒绝他。
他甚至微微侧头,目光在青梧清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殷玄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那个位置……那个眼神……那种带着讨好与试探的亲近姿态……
本该是属于他的。是他殷玄,在凡俗,在圣地,无数次仰望兄长的位置。
是他殷玄,会小心翼翼地靠近,只为得到兄长一个眼神,一句肯定。
可现在……
一个赝品,一个用灵石和权势就能轻易买来的、徒有其表的赝品,正堂而皇之地占据着那个位置,用那双和他相仿的眼睛,陪伴在他的兄长身侧……
这就是……兄长想要的吗?
这就是他融入的“世界”?
用这种……令人作呕的逢迎?
眼前这个在华美宫殿中,从容接受着绝色炉鼎侍奉、周身散发着疏离贵气的男人,与那个曾经抱着他的身影渐渐重叠,又猛地撕裂开来。
殷玄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和几乎要冲出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席间的刘寻似乎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烈,他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容,朗声提议:
“殿下,诸位师弟师妹,如此良辰美景,美酒佳肴,光是坐着岂不辜负?不如……我们玩个小游戏助助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