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口蒸腾起一丝微弱的热气，几片焦黄蜷曲的茶叶梗子像破败的枯舟，在淡得近乎无色的水中沉浮。
李秀的目光落在杯口，那浮沉的枯梗在他眼中，映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光点，又仿佛穿透了亿万年星河。
这寡淡至极的水，却比仙宫琼浆更熨帖此刻的心境。
指尖在暗色游戏本的键盘上轻点，屏幕里纷乱的星尘战场无声上演着毁灭与新生，那不过是凡尘规则在方寸之间的投影，于他，不过是一场指尖的微澜。
卧室门紧闭着，门板后传来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簌簌声，像一只受惊的小鼠在匆忙藏匿刚找到的坚果。
李小乐的心跳声隔着门板都带着一种清晰的震颤感，那是普通人在巨大诱惑面前本能地战栗与挣扎。李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唇角却弯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丫头，从小就是这样，捡到块漂亮的石头都能兴奋半天，藏得严严实实。
他太熟悉这种波动了，此刻妹妹在门后鼓捣的那些枯草，于他而言，连仙路边一株杂草都算不上，却在此界掀起了如此凡俗的风浪。
人的快乐，有时就藏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珍宝”里。
他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温吞的清水。
寡淡，却真实。
李小乐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小巧可爱的圆脸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怀里紧紧搂着一只半旧的红色塑料洗衣盆，盆里是刚刚从墙角那散发着干燥青草气息的麻袋里“抢救”出来的枯枝败叶——哥哥口中打算“当柴烧”的半麻袋垃圾。她的心脏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手机屏幕刺眼地亮着，直播平台的后台管理页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乐子星球特供·神品安神灵茶（限量珍稀版）】
库存：0
总销售金额：￥4,000,000.00
那串零，她目光呆滞地落在上面，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无声地数着：“个、十、百、千、万…百万…四百万…”每次数到这里，一股电流般的眩晕与狂喜就窜遍全身，随后又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惶恐死死攫住——这钱，真的能拿吗？这盆里的东西，真的值这么多？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
那股萦绕不散的青草气里，似乎夹杂着哥哥指尖拂过时残留的、淡而遥远的微凉。
她打了个激灵，一股强烈的心虚涌上来，像偷拿了大人糖果的小孩。
“叮铃铃——！”
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颗炸雷在寂静中响起，惊得她差点把盆踢翻。
是平台的官方客服经理，声音热情得能挤出蜜：
“乐乐！乐姐！祖宗！你那个神仙茶后台…爆了！彻底爆了！四十份秒光！你看到那些打赏没有？秦家的、沈家的、还有那个搞矿的孙总……都是真神豪啊！太牛了乐乐！你这路子…”
客服经理激动得声音发颤，“就这还有无数大佬在后台留言轰炸，求着你补货！真的，只要你点个头，下一批别说10万一两，就是百万一两也有人抢着要！乐乐，这风口太猛了，你听我的，赶紧上啊！平台这边能给你最大力度推广，佣金好商量！”
百万…一两？
洗衣盆里那些枯草叶子，瞬间在她眼前幻化成一座座闪闪发光的金山！喉咙干得像着了火，呼吸都变得急促困难。
“我…我得想想…”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再看看…再看看…”挂了电话，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巨大的诱惑带着原始的魔力，让她既渴望又恐惧，整个人都像被架在火上烤。
平台客服的电话刚断，手机又响了起来。
陌生的私人号码。
她犹豫再三，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有礼，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男声：
“您好，请问是李小乐小姐吗？冒昧打扰。我是林国栋老先生的生活助理陈远。相信您已经收到我们老爷子的私信留言和平台打赏。”
“老爷子对您‘特供’的茶无比喜欢，想委托我询问一下，您是否还有哪怕一小撮同样的茶叶？或者能引荐一下令兄李先生？价钱方面，您完全不必顾虑。”
陈助理的声音平静下是压抑的急切，“老爷子说，那是他喝了一辈子茶，唯一一次感觉摸到了‘道’边的神品。只要能再多求一点，您开什么价，我们都接受。”
李小乐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老爷子…那个在茶痴圈子里如同山岳般的存在，能让他说出“求”字，开出“空头支票”…
巨大的金钱光芒刺得她眼睛发涩，心底的挣扎更甚。
她下意识地望向客厅紧闭的门，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定心锚。
洗衣盆里枯黄的叶片，在她眼中第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植物碎片，而是燃烧着滚烫数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色幻象，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抱着盆，感觉自己像个抱着炸药桶的小偷，急需找到那个能让她安心的人。
李小乐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那些金色幻影。
当务之急，是把这盆“烫手山芋”藏好！她目光在堆满杂物的卧室里搜寻，最终落在床底下那只落满灰尘的旧旅行箱上。
她手脚麻利地把盆里的枯草倒进几个厚实的黑色大号垃圾袋，紧紧扎死袋口，一股脑塞进箱子深处。
合上箱盖，用力推到床底最里头，还用几个闲置的旧鞋盒挡在前面。
做完这一切，她靠回门板，掌心冰凉黏腻，全是汗。
床下的那个角落暂时成了安全的堡垒。她定了定神，钱的事，终究要和哥哥说清楚……只有哥哥能让她安心。
对着镜子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压下翻涌的心绪，李小乐拉开房门走到客厅。
李秀刚结束一局游戏，正将保温杯中的水注入杯口。热气升腾，枯梗在水中沉浮的姿态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