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照进“龙宫”餐馆,将木质桌椅染上一层暖洋洋的金色。这个时间段,午餐高峰已过,晚餐的忙碌尚未开始,是一天中难得的清净时刻。几个常客还在慢悠悠地喝着咖啡闲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咖啡因的醇厚味道。
索菲亚正轻盈地穿梭在桌椅之间,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桌面,将盐瓶和胡椒瓶摆放整齐。她的动作熟练而优雅,脸上挂着职业性的、令人舒心的微笑。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那碧蓝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厨房的方向。
厨房里,陆少华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水槽前,动作机械地清洗着一堆已经干净的厨具。水流哗哗作响,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后院的一角,眼神没有焦点。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肩膀的线条绷得有些僵硬。这种状态,从他一个多小时前和迭戈送货回来后,就一直持续着。
索菲亚的心微微揪紧。她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位中国老板了。刚开业时,他虽然也沉默,但那种沉默是平静的,带着一种专注于烹饪的满足感。即使面对“疯狗”马科斯的挑衅,他表现出的也是冷静的克制。但最近几次,尤其是每次给那个叫赫克托的大人物送餐回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那种凝重,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一种源自心底的、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压抑。他的眼神会变得格外深邃,锐利得像鹰,却又带着一种…索菲亚说不清,像是警惕,又像是某种深藏的挣扎。他会长时间地把自己关在后院那个他改造过的小房间里,或者像现在这样,看似在忙碌,灵魂却仿佛抽离了身体。
迭戈回来后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但对送货的细节讳莫如深,只是含糊地说去了很远很气派的地方。这反而让索菲亚更加不安。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在蒂华纳长大,见惯了这座城市的阴暗面。她知道,和气派、遥远联系在一起,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她放下抹布,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一杯刚沏好的、散发着清香的茉莉花茶——这是她注意到陆少华偶尔会喝的中国茶——轻轻走向厨房。
“老板,”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试探,“忙了一中午,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陆少华猛地回过神,水流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脸上瞬间恢复了往常那种平静无波的表情,速度快得几乎让索菲亚以为刚才看到的沉重只是自己的错觉。
“谢谢。”他接过茶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索菲亚的轻轻触碰。索菲亚感觉到他的手指有些凉。
“今天…送货还顺利吗?”索菲亚鼓起勇气,装作随意地问道,目光关切地停留在他脸上。
陆少华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他的面容。“嗯,顺利。”他的回答简短得不能再简短,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这种刻意的平淡,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往常,即使话少,他也会对餐馆的日常运营、食材的新鲜程度多说一两句。索菲亚心中的担忧更甚了。
她咬了咬下唇,决定不再拐弯抹角。“老板,我…我有点担心。”她声音压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你和迭戈每次去那些地方…我感觉…感觉很危险。那些人…”她没有明说,但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那些是蒂华纳阴影下的人,是她们这种普通平民应该远离的存在。
陆少华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索菲亚。女孩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担忧,那双如同蒂华纳晴空般的蓝眼睛里,倒映着他自己有些模糊的影子。这份纯粹的关心,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他这些天用冷漠和理智构筑起来的外壳,触及到了内里那份沉重的压力。
他不能告诉她真相。那个世界充满了血腥、背叛和无法回头的不归路,知道得越多,对她越危险。她应该永远保持这份纯净,远离他正在陷入的泥沼。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算是宽慰的弧度,虽然显得有些僵硬。“别担心,索菲亚。”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只是一些比较挑剔的客户,地点远了点。我们只是送餐,完成工作,拿钱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可信,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说辞苍白无力。赫克托集团的名声,在蒂华纳底层民众中早已是恐怖的代名词,只是大多数人不敢公开谈论罢了。
索菲亚显然没有被完全说服。她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可是…你的样子,每次回来都好像…好像打了一场仗一样。”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知道我没资格问太多,但是… please, be careful.(请你一定要小心。)”
这句夹杂着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让陆少华的心弦再次被拨动。他看到了她眼中不仅仅是担忧,还有一丝依赖和恐惧。她或许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家餐馆和这位神秘的老板,是她在这座混乱城市中难得的安全港湾。如果这个港湾本身都变得岌岌可危,她的世界将会怎样?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愧疚感涌上陆少华心头。他将她,将迭戈,将这家餐馆都卷入了潜在的巨大风险之中,而他目前却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但也更加坚定。“我明白你的担心,索菲亚。”他罕见地用了比较长的句子来回应,“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处理好一切,确保餐馆,确保你们大家的安全。这是我的责任。”
他用了“责任”这个词,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这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妥协,更是对眼前这个信任他、依赖他的女孩,以及像她一样在这里寻求一份安稳生活的员工的承诺。
索菲亚看着陆少华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担忧并未完全消散,但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一些。她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一点笑容:“那就好。老板,你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她转身离开厨房,继续去忙她的事情,步伐似乎轻快了些。
陆少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餐厅的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凝重。
安慰的话语可以说,但现实的残酷却无法用语言掩盖。索菲亚的担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处境的真实危险性。他不能再仅仅被动地观察和适应了。他必须更主动地去理解赫克托集团的运作规则,寻找在这个黑暗体系中生存下去,甚至…在绝境中保全自己在意之人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杯已经微凉的茉莉花茶一饮而尽。茶的清苦在舌尖蔓延,让他精神一振。
他转身,不再清洗那些无谓的厨具,而是走向后院那个属于他的小小“避难所”。他需要继续他的“功课”——分析、记录、思考。为了生存,也为了那份刚刚许下的、沉甸甸的“责任”。
餐馆前厅,索菲亚一边擦拭着吧台,一边忍不住又望向厨房方向。虽然老板保证了,但她心中的那丝阴霾,却如同蒂华纳上空偶尔飘过的乌云,并未真正散去。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真的快要结束了。而她能做的,只有祈祷,以及…更加努力地守护好这个小小的“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