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从第三天下午开始的。
“不对!这单是发往城南服装市场的,怎么打包了城西批发站的货?”
“李哥!快来看!这张单子上的字被水洇了,是三百件还是三百五十件?客户电话也模糊了!”
“完了,我把给‘四季美人’的A款版型错发给‘潮流前线’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像一盆盆冷水,浇在众人滚烫的心头。
三天,整整三天,因为订单激增,临时搭建的手工记账台已经彻底崩溃。
纸张散落一地,墨迹斑驳的登记本堆在角落,像一座即将坍塌的纸山。
空气里弥漫着油墨与汗味混杂的气息,老旧风扇吱呀作响,吹不散人们额头的焦躁。
三起险些造成根本性违约的错漏,像三记重锤,敲醒了沉浸在喜悦中的李默。
口碑,是他们唯一的生命线,绝不能断在这里!
“必须上系统。”李默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第一时间拨通了林诗雨的电话。
林诗雨反应很快,半小时内就发来一份资料:“我帮你问了,有家厂子倒闭,一套二手条形码打印贴标机正在处理,性能不错,就是价格……最低也要三万八。”
三万八!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李默喘不过气。
整个“青阳共造”的启动资金,扣除掉必要的开支,账上连一万块都不到。
挂掉电话,李默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烟灰缸很快堆满了焦黑的烟蒂,指尖的灼热感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的沉默却更沉重。
钱,还是钱!
难道英雄汉真的要被一分钱难倒?
不!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综合工务精通】启用!”
李默猛地掐灭烟头,火星在水泥地上溅出细微的“嗤”声,大步冲出办公室,声音洪亮如钟:“三斤!老吴头!都过来!”
刘三斤正蹲在院角修理缝纫机脚踏板,听见喊声,手一抖,扳手“当啷”掉在地上;老吴头从电工箱里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神里满是疑惑。
两人不明所以地跟了过来。
李默指着墙角一台蒙着厚厚灰尘、被当成废品收购回来的旧式收银机,目光灼灼:“三斤,你是修车的好手,手最稳。把这玩意儿给我拆了,我要里面的扫描头模块,小心点,别弄坏了线路板!”
他又转向老吴头,指着一个废弃的电表箱:“吴叔,您是老电工,把这个箱子给我改成控制柜,线路我来画图纸,电源、信号、驱动,一个都不能少!”
两人听得一愣一愣,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能凑到一起?
但看着李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们还是选择无条件相信。
刘三斤摸了摸后脑勺,心想:“这小子从没瞎指挥过。”老吴头则默默掏出工具包,铜线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
接下来的两天,小小的院落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土法炼钢”工坊。
刘三斤用他拆解发动机的精细手法,硬是从复杂的收银机结构里,完整取出了核心的扫描模块——塑料外壳被撬开时发出“咔”的轻响,金属触点在阳光下闪出微光,他屏住呼吸,用镊子轻轻拨开缠绕的线路,指尖微微发颤,生怕一用力就前功尽弃。
老吴头则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按照李默画出的、连他自己都看不太懂的电路图,硬是把一个锈迹斑斑的电表箱,改造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控制中枢。
电钻的嗡鸣、焊枪的“滋啦”声、金属切割的刺耳摩擦,交织成一曲粗粝却充满生命力的工业交响。
焊花四溅,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烫出几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
李默自己则跑遍了电子市场,花了两千多块钱采购了必要的芯片、驱动板和一台最便宜的针式打印机。
他彻夜不眠,将所有零件组装、焊接、调试,再用一套他临时编写的、仅有几百行代码的简易程序,将所有硬件串联了起来。
键盘敲击声在深夜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最终,一套由报废收银机扫描头、旧电表箱控制柜、廉价打印机组成的“土味ERp”系统,奇迹般地诞生了。
总成本,两千七百八十元。
试运行那天,这台怪模怪样的机器被摆在了仓库门口,刘三斤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守在旁边寸步不离,生怕谁给碰坏了。
机器外壳是拼接的铁皮,电线裸露在外,用绝缘胶布层层缠绕,开机时发出“嗡——”的一声低鸣,像一头初醒的野兽。
工人排着队,将缝制好的衣服一件件拿过来扫码。
扫描枪“滴”的一声轻响,仿佛敲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手脚略慢的女工忍不住抱怨:“这多耽误工夫啊,有这时间,我都多缝两道边了。”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刘三斤罕见地发了火,他粗着嗓子吼道:“耽误工夫?你懂个屁!当年我在厂里,那些数据是记给领导看的,领导高兴了,你才有口饭吃!现在,这机器是给我们自己记功的!你干了多少,它就给你记多少,一分一毫都不会差!”
这一吼,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平时有些油滑的男工拿着一捆衣服过来扫码,机器“滴滴”几声后,打印机“咔嗒咔嗒”吐出了一张凭证。
李默拿起来一看,眉头一皱:“张强,你这捆报的是二十件,系统扫出来只有十八件,还有两件呢?”
名叫张强的男工脸色瞬间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他以为神不知鬼觉,想虚报两件多拿点工分,没想到被这台破机器抓了个正着!
全场一片肃然,再看向那台“破铜烂铁”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敬畏。
金属外壳反射着午后阳光,竟透出几分庄严。
李默抓住时机,当众宣布:“从今天起,所有工序全部纳入系统管理!从领料、缝制到入库,全部扫码登记。每个人的工分、产出、合格率,系统会一清二楚地记录下来。连续一周,工序误差超过百分之五的人,暂停接单资格一周!”
此言一出,再无人有异议。
小芳带领的缝纫组最先响应,她们迅速掌握了扫码流程,将每一道工序都精准记录。
一周下来,数据惊人——她们小组的整体效率,在没有任何加班的情况下,凭空提升了百分之四十!
李默趁热打铁,推出了“星级工坊”评定制度。
他将交货准时率、客户评分反馈、以及系统记录的工分流转速度三项数据综合,每月评定一次。
排名前三的,将获得“优先派单权”和下一批缝纫机升级的优先配额!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
一名曾经因为手慢有些消极怠工的女工,为了争那块代表荣誉的“星级”牌匾,竟然连续几个晚上,在家里用纸画的条形码彻夜练习扫码的动作和流程,只为比别人快上零点几秒——指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她最熟悉的晚安曲。
然而,有光的地方,必然有阴影。
马金花虽然倒了,但她在棚户区盘踞多年的势力并未完全消散。
很快,谣言四起。
“那个扫码的机器,就是李默安的眼睛,他天天在办公室里监视我们谁在偷懒!”
“把啥都记上去,以后我们还有啥秘密?以后分的钱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一些原本打算加入的居民开始疑虑,暂缓了登记。
面对流言蜚语,李默没有去挨家挨户地辩解。
他的做法,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在院子的公告栏上,装了一台淘来的二手投影仪。
每天晚上七点整,准时将系统后台的数据流,以最直观的方式投射在白墙上:谁今天接了什么单,完成了多少件,赚了多少工分,谁又主动捐了多少工分用于院里的公共维修。
苏晓芸更是锦上添花,设计了一个“数据透明日”活动,邀请所有工人的家属前来参观。
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在数据墙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月度累计工分287.3。
她捂着嘴,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哽咽着对身边的人说:“我总以为他在外面瞎混,原来……原来他每天都在悄悄进步,他没骗我……”声音颤抖,像秋风拂过枯叶。
谣言,在绝对的真实面前,不攻自破。
也就在那一刻,李默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主线任务3 - 4:构建社区生产协作体系,进度:61%】
【提示:一个成功的网络节点,必须具备高度的可复制性。】
可复制性……
深夜,万籁俱寂。
李默独自站在堆满货物的仓库里,手里拿着一张刚刚从那台“土味ERp”上打印出的条形码。
纸张微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油墨尚未干透,留下淡淡的化学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它贴在一个即将发往外地的货箱上。
标签上,一行黑色的字符清晰而坚定:【青阳共造·001号协作点】。
做完这一切,他摸出手机,拨通了林诗雨的电话。
“诗雨,帮我联系一下义乌那边的大客户,特别是那些对供应链反应速度要求高的。”李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告诉他们,我们青阳,能做‘72小时极速返单’,并且,接受任何形式的小批量、多批次柔性定制。”
电话那头,林诗雨为他描绘的宏大蓝图而心潮澎湃。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市经信委办公室里,一台打印机正“刷刷”地工作着。
一份刚刚定稿的文件被整齐地打印、装订成册,封面上,一行标题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关于培育新型城市边缘劳动力协作平台,激活民间产能潜力的调研提纲》。
挂断电话,李默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刚刚迈出了将“青阳模式”复制出去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林诗雨打回来的。
“喂?怎么了?”李默轻松地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兴奋,反而带着一丝凝重和疲惫。
“李默……我刚从客户那边回来,路过义乌的跨江大桥。”林诗雨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座城市的霓虹灯很亮,但桥洞底下,是另一种光景。那里……有几十个无家可归的缝纫工,蜷缩在桥洞下,用捡来的布头接零单,靠最原始的手工记账本一笔一笔地记录……他们说,他们也在学‘青阳’。可没人教他们,没人管他们,更没人买他们的货。他们快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