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岑参《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
那冰冷、非人、仿佛自万古星空深处传来的低沉耳语,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入荀渭的脑海:
“继承者…归来…”
“…真实…权柄…仇恨之源…”
每一个词语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重量与诱惑,与他血脉中因重生而炽燃的复仇之火隐隐共鸣,更与他背后那沉寂黑匣、怀中滚烫密钥产生着某种深层次的呼应。那扇突兀洞开的、向下延伸的冰冷阶梯,散发着如同深渊般的吸力,召唤着他,诱惑着他,仿佛那里埋藏着一切问题的答案,以及…足以颠覆命运的力量。
与此同时,烽燧之外,锈蚀虫潮的疯狂嘶鸣与冲击火墙的爆裂声愈发尖锐激烈,如同为这诡异的召唤奏响的狂暴序曲!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内外交迫!心神激荡!
荀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衫。他死死咬着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那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呼唤和阶梯的吸力。他深知,这看似是机遇的入口,更可能是万劫不复的陷阱!前世枉死的教训刻骨铭心,岂能再轻易被未知的力量所蛊惑?
“荀先生!”白公子的清喝声如同冷水泼面,瞬间将荀渭从那几乎迷失的边缘拉扯回来!
只见白公子不知何时已挡在了那道漆黑的阶梯入口前,手中那枚白玉环清辉流转,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勉强抵御着那股无形的吸力。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凝重与急迫,目光锐利地盯着荀渭:“守住灵台!勿被‘星谕低语’所惑!此乃遗迹自保之机制,诱人深入,十死无生!”
福伯也如临大敌,佝偻的身躯爆发出与外貌不符的敏捷,枯瘦的手掌连连挥动,数张淡黄色的符箓激射而出,贴附在阶梯入口周围的石壁上,散发出道道金光,组成一个临时的禁锢符阵,进一步削弱了那股吸力。
王校尉和士兵们虽不明所以,但也能感受到那阶梯散发出的极端危险气息,纷纷色变,紧握兵器,警惕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入口,如临大敌。
“公子…那声音…”荀渭喘着粗气,声音沙哑,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惊悸。
“我知道。”白公子打断他,语速极快,“此乃‘星穹之眼’遗迹常见的防御机制,以残留信息扰动心神,诱捕生灵以补充其匮乏之能量!一旦踏入,必被其同化吞噬,万无幸理!”他显然对这类遗迹并非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
轰!轰!轰!
烽燧那厚重的大门处传来更加猛烈疯狂的撞击声!显然,外面的虫潮感知到了内部的变化,变得更加狂躁!临时堆砌的火墙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将军!门要破了!”负责守门的士兵发出绝望的嘶吼!
王校尉脸色惨白,猛地看向白公子:“公子!怎么办?!”前有诡异秘道,后有夺命虫潮,已是绝境!
白公子目光疾速在疯狂震动的烽燧大门和那散发着不祥吸力的阶梯入口之间扫过,眼神中闪过一抹极其艰难的决断。
“进秘道!”他猛地一咬牙,厉声道,“此阶梯虽险,或有一线生机!留在外面,必死无疑!”
这个决定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这条未知的、危险的秘道深处,没有即刻致命的陷阱,或者,赌他们能在那之前找到转机!
“福伯,开路!王将军,带你的人断后,且战且退!荀先生,跟紧我!”白公子当机立断,指令清晰。
福伯没有任何犹豫,低喝一声,手中那根烧火棍舞出一片棍影,率先踏入了那漆黑的阶梯入口!他周身气劲鼓荡,竟将那股吸力暂时排开少许。
白公子紧随其后,玉环清辉护住周身。
荀渭一咬牙,对山猫等人低喝一声:“走!”也硬着头皮,冲入了入口。那吸力瞬间包裹全身,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拉扯,他不得不运转起那微弱的内息,拼命抵抗。
王校尉怒吼着,带着最后几名还能战斗的士兵,用身体顶住即将被撞开的大门,为众人争取最后的时间。
“快!快进去!”王校尉看着手下兄弟一个个被震得口溢鲜血,目眦欲裂地吼道。
最后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入口。
王校尉猛地掷出最后一罐火油,砸在摇摇欲坠的大门上,烈焰腾起暂时阻隔了虫潮,他自己则趁机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也冲入了阶梯入口!
几乎在他进入的瞬间!
轰隆!!!
烽燧那厚重的大门终于不堪重负,被无尽的虫潮彻底冲垮!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甲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烽燧一层,瞬间淹没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然而,诡异的是,那些疯狂暴戾的锈蚀虫潮,在冲到阶梯入口附近时,却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纷纷发出尖锐的嘶鸣,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在入口外焦躁地徘徊涌动,将那符阵激发出的金光撞击得明灭不定。
阶梯之内,众人得以短暂喘息,却无人感到庆幸。
这条向下的阶梯远比想象中更加诡异。它并非笔直向下,而是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带着微妙弧度的方式螺旋延伸。阶梯的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光滑,表面流动着黯淡的、如同星屑般的微光,提供了唯一的光源,却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更远处则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古老、冰冷、带着金属和尘埃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万年时光的碎屑。更让人不适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强大的向下吸力,以及萦绕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如同无数人在遥远之地低语呻吟的诡异回响!
“都跟上!注意脚下!切勿触碰两侧墙壁!”白公子低声警告,手中的玉环清辉是这片诡异空间中唯一令人心安的光源。
队伍艰难地向下行进。阶梯似乎永无止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无的边缘。那低语声和回响时强时弱,不断干扰着众人的心神。
荀渭背后的黑匣依旧死寂,但他怀中的密钥碎片却变得越来越烫,仿佛在接近某个核心。脑海中那冰冷的耳语虽然减弱,却并未完全消失,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回响。
突然!
走在最前方的福伯猛地停下脚步,低喝一声:“小心!”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阶梯上,赫然倒伏着几具扭曲的尸骸!看其衣着打扮,正是那些黑衣“清理者”!他们的死状与黑石驿地窖外发现的同伴类似,身体扭曲,似乎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但并未呈现被锈蚀污染的迹象,反而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瞬间抽干了所有能量,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琉璃质感。
而在他们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些非金非玉的仪器碎片,以及几块已然彻底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奇特晶体。
“他们…死在这里了?”王校尉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黑衣人的厉害他是见过的,连他们都死在此地,可见前方之危险。
白公子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和碎片,眉头紧锁:“是被此地残留的防御机制瞬间抽干了生命精元和装备能量…看来他们试图强行突破,失败了。”他站起身,目光更加凝重,“都打起精神,我们可能接近核心区域了,防御只会更强。”
众人更加小心翼翼,绕过尸体,继续向下。
又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阶梯的坡度开始变缓,前方隐约传来更加清晰的、如同巨大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声。那冰冷的吸力也变得更加明显。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与其说是一个洞窟,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埋藏于地底的…金属殿堂!
殿堂的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黑暗中。四周的墙壁、脚下的地面,皆是由那种非金非冷的暗沉金属构筑而成,上面布满了无比复杂、精密的沟壑、管道和闪烁着各色微弱光芒的节点,如同某种巨型机械的内脏器官!无数粗细不一的线缆如同巨蟒般缠绕、延伸,没入墙壁和地底深处。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磅礴能量的诡异氛围。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如同星尘般的发光粒子。
而在殿堂的最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圆形平台。平台之上,悬浮着一个约莫一人高的、由无数不断旋转、嵌套的金属圆环构成的复杂结构体!那些圆环上刻满了与黑匣、烽燧墙壁上相似的星辰符文,此刻正缓缓转动,散发出柔和而冰冷的蓝色光辉,如同一个微缩的、正在运行的星系模型!
一股强大无比的能量波动,正从那旋转的星系模型中心散发出来,正是吸引众人来此的源头!
“这…这是什么…”王校尉和士兵们被这远超想象的宏伟而诡异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如同乡野村夫骤然闯入了神只的工坊。
荀渭背后的黑匣,在见到那旋转星系模型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近乎欢鸣般的剧烈震动!表面的星辰纹路再次亮起炽白的光芒,仿佛遇到了同源之物!
怀中的密钥碎片灼热得几乎要融化!
那冰冷的耳语再次于他脑海响起,变得无比清晰和急切:
“…核心…就在眼前…”
“…触碰它…接纳它…”
“…汝将…重获新生…”
强大的诱惑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荀渭的意志!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迷离,脚步下意识地就要向那中央平台迈去!
“荀渭!醒来!”白公子再次厉喝,玉环清辉大盛,试图干扰那耳语。
但这一次,那诱惑的力量强大无比!
就在荀渭即将失控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中央旋转的星系模型,猛地射出一道冰冷的蓝色光束,并非射向荀渭,而是射向了众人侧后方的一片阴影!
嗡——!
蓝光过处,那片阴影中的金属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个约两人高、造型古怪、如同某种立式舱门的结构,凭空浮现出来!
那舱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岩石般的物质,但此刻正随着蓝光的照射而迅速龟裂、剥落,露出其下黝黑的、布满细微孔洞的金属本体!
一股与锈蚀虫类似、却更加阴冷、沉滞、带着无尽岁月腐朽气息的邪恶波动,从那正在苏醒的舱门中弥漫开来!
“不好!”福伯脸色骤变,失声惊呼,“是‘寂灭之棺’!这里竟然封存着一具!它被核心能量激活了!”
他的话音未落!
咔啦啦——!
那灰白色的外壳彻底崩碎剥落!
那黝黑的金属舱门,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万年未曾开启过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只干枯、漆黑、指甲尖锐修长、完全不像人类应有的手掌,猛地从门缝中伸了出来,扒住了门框!
(第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