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拜年的氛围达到了高潮。清晨,天色还未大亮,窗外就隐约传来邻里间互相道贺的喧闹声。季晨熙被楚颜叫醒,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带着折痕的暗红色中式棉袄,头发被王奶奶用湿梳子梳得服服帖帖,整个人看起来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精神又喜庆。
“晨熙,一会儿咱们去给楼下的陈爷爷李奶奶拜年,还有对门的张阿姨家。”楚颜一边帮他整理着衣领,一边叮嘱,“记得要说吉祥话,双手接东西,说谢谢。”
季晨熙点点头,小手不自觉地在光滑的棉袄面料上摩挲,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拜年,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糖果和红包,更像是一场小小的、需要礼貌和勇气的“社交实践”。
果然,敲门声很快响起。对门的张阿姨一家先过来了,带着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妹妹朵朵。大人们互相说着“新年好”“恭喜发财”,客厅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张阿姨笑眯眯地塞给季晨熙一个厚厚的红包,摸了摸他的头:“晨熙又长高了,真是越来越像个小男子汉了!”
季晨熙双手接过,腼腆地说了声“谢谢张阿姨,新年好”。红包捏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实在感。他注意到,朵朵也收到了妈妈给的一个红包,薄薄的。趁着大人们聊得热闹,两个孩子凑到沙发角落。朵朵兴奋地拆开自己的红包,里面是两张崭新的十元钱。她晃着钞票,小脸放光:“看!我的压岁钱!我可以买漂亮的贴纸了!”
季晨熙也捏了捏自己的红包,厚度明显不一样。他没有立刻拆开,只是小声说:“我的……好像比较厚。”
“因为你爸爸是解放军呀!”朵朵眨着大眼睛,语气天真又理所当然,“我妈妈说,解放军叔叔保卫国家最辛苦,所以大家都要多喜欢解放军的小朋友一点!”
这句童言无忌的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了季晨熙的心湖。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厚厚的红包,之前单纯的喜悦里,悄悄掺进了一丝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厚度,不仅仅是因为过年,好像……还因为爸爸。
接下来,他们下楼去给邻居陈爷爷李奶奶拜年。陈爷爷是退休的老教师,李奶奶拉着季晨熙的手,塞给他一个红包,又抓了一大把巧克力在他口袋里,絮叨着:“好孩子,真懂事!你爸爸是好样的,你在家要听妈妈话,就是支持爸爸工作!”陈爷爷则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温和而郑重:“孩子,记住,你爸爸在做的,是顶天立地的事。这红包,是街坊邻居的一份心意,更是对你爸爸的敬意。”
一家一家拜过去,季晨熙手里的红包渐渐多了起来。每一个红包递过来时,几乎都会伴随着类似的话语:
“给你爸爸带个好,让他放心!”
“告诉你爸爸,我们想着他呢!”
“小男子汉,替你爸爸把家守好了!”
这些话语,和那些厚度不一的红包叠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温暖的“压强”,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小手上,也压在他的心坎上。他不再是仅仅作为“季晨熙”在接收祝福,他仿佛也成了一个微小的、透明的容器,承接着来自四面八方、最终指向远方爸爸的关心、敬意和挂念。
回家的路上,季晨熙沉默了很多。他把那些红包整齐地摞好,双手捧着,走得格外小心,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却又无比珍贵的瓷器。
回到家,楚颜帮他把红包一个个收好,准备存起来。季晨熙没有像往年那样关心能买什么玩具,而是仰起头,问了一个问题:“妈妈,为什么大家给红包的时候,都要提到爸爸?红包的厚度……是因为爸爸吗?”
楚颜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清澈中带着困惑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她温柔地握住儿子的小手,那双手因为一直捧着红包,有些发凉。
“宝贝,”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大家提到爸爸,是因为尊敬他,想念他,感谢他为了保护大家付出的辛苦。这份心意,通过红包传递给你,是希望你能感受到,虽然爸爸暂时不在身边,但有很多很多人在关心着他,也通过关心你,来支持他。”她顿了顿,更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你感觉到红包的‘重量’了,对吗?那不是纸的重量,是很多人的心意叠加在一起的‘重量’。爸爸在远方,承担着保卫国家的重量;而我们在家里,接收到的,是来自整个社会的、温暖的重量。我们都很重要,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担着一份责任。”
季晨熙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抬头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一刻,他心中那种因为思念而产生的细微的孤单感,仿佛被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厚重的温暖压强所填补、所支撑。他不再仅仅是“等待者”,也是这份深厚情谊的“承载者”和“传递者”。
晚上,他在成长记录本上,没有画图,只是用工整的字写下:
【今天拜年,收到了很多红包。】
【红包很厚,因为里面装着好多好多人的心意。】
【这些心意,是给爸爸的,也是给我的。】
【我好像摸到了“想念”的重量。】
【很重,但是很暖和。】
【爸爸保护大家,我抱紧这些心意,和妈妈一起,等爸爸回来。】
写完后,他放下笔,伸出小手,再次摸了摸胸前那枚“平安方向牌”。木牌冰凉,但他却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一种由无数份牵挂汇聚而成的、温暖的压强,正稳稳地支撑着他,也支撑着远方的爸爸。拜年的热闹已然散去,但那份沉甸甸的、关于爱与责任的启蒙,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让“等待”二字,拥有了更广阔、更坚实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