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那通短暂、诡异、充满未解之谜的加密电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楚颜的夜晚，留下满室焦灼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担忧。后半夜，她几乎无眠，辗转反侧，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两声微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的敲击声，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通讯中断忙音。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房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天边终于透出第一丝灰白的光线时，楚颜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睡去。但没睡多久，她就惊醒了，心里惦记着孩子，也惦记着那个远方的、生死未卜的丈夫。她强撑着起床，头痛欲裂，眼睛干涩肿胀，但她还是用冷水仔细敷了敷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清晨六点半，楚颜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简单的早餐。牛奶温热，面包片烤得恰到好处，一切都维持着表面的秩序。她刚把早餐端上桌，就听到儿子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房门被轻轻推开，季晨熙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然而，今天早上的季晨熙，状态明显不同往常。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带着睡醒后的慵懒或对新一天的期待，蹦蹦跳跳地出来。而是有些蔫蔫的，小脸缺乏血色，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眼神也有些游离和不安。他慢吞吞地走到餐桌旁，爬上椅子，小声说了句“妈妈早”，然后就低着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牛奶，却没有立刻喝。
“晨熙，没睡好吗？是不是做噩梦了？”楚颜心里一紧，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温度正常。
季晨熙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他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做噩梦……就是……就是醒了以后，心里有点……慌慌的，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感觉，小眉头困惑地蹙着。
楚颜的心猛地一沉。孩子感觉到什么了？是母子连心，感应到了她昨夜巨大的情绪波动和深切的担忧？还是……冥冥之中，血缘的纽带让他也对远方父亲异常的处境产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心灵感应”？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伸手将儿子揽到身边，柔声安慰：“没事的，宝贝，可能就是没睡踏实。春天容易这样。来，先喝点热牛奶，吃点东西，精神就好了。”
季晨熙顺从地喝了一口牛奶，但依旧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时不时地会抬头看一眼客厅墙壁上那个藤编的航船挂件，眼神复杂。
吃完早餐，楚颜照例帮儿子整理书包，送他出门上学。当她把那个迷彩指南针钥匙扣别在儿子书包带上时，季晨熙突然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了那枚冰凉的指南针，握得很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妈妈，”他仰起小脸，眼神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这个指南针……它真的……永远都会指着正确的方向，不会坏掉，也不会……迷路，对不对？”
楚颜的鼻尖瞬间酸涩难忍。她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可靠：“对，宝贝，它永远不会坏，也永远不会迷路。就像爸爸对咱们的爱，就像妈妈对你的爱，永远都在那里，永远指着家的方向。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方向都不会变。”
季晨熙盯着妈妈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实性。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松开紧握指南针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小声但清晰地说：“嗯。我知道。方向不会变。”
送儿子到校门口，看着他背着书包、步伐不似往日轻快的小小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楚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初升的太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孩子异常的敏感和不安，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不见底的忧虑，也让那份担忧变得更加具体和沉重。
这一整天，楚颜都心神不宁。工作时频频走神，眼前总会闪过儿子早上那不安的眼神，耳边回荡着那两声诡异的敲击。她尝试再次拨打那个加密号码，毫无意外，只有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她甚至联系了极少动用的、与季诚单位相关的保密渠道，用极其隐晦的方式询问，得到的回复也只是程式化的“一切按计划进行，具体情况属机密，无可奉告”。
这种完全的、被隔绝的未知，比任何坏消息都更折磨人。
傍晚，楚颜提前到了校门口接儿子。放学铃响，孩子们涌出校门。季晨熙是和同学一起走出来的，但不像平时那样有说有笑，而是安静地走在旁边，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看到妈妈，他快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握得比平时更紧。
“妈妈，今天自然课，张老师教我们认识了蒲公英。”回家的路上，季晨熙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老师说，蒲公英的种子像小伞兵，风一吹，就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安家。可是……可是它们飞走了，原来的那棵蒲公英妈妈，会不会很孤单？会不会……很想念它的孩子？”
楚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握紧儿子的手，柔声说：“蒲公英妈妈不会孤单的。因为它知道，它的孩子带着它的生命和希望，飞到新的地方，去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是一种……很勇敢的离别和成长。”
季晨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哦……可是，我还是觉得……留下来等的人，心里会很难受。”
楚颜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孩子的敏感和早熟，让她心痛不已。她无法给他确切的答案，无法驱散远方的迷雾，只能在此刻，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温暖的拥抱。
晚上，季晨熙的“每日汇报”变得异常简短。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详细描述学校的事，只是抱着铁皮盒子，对着爸爸的照片，小声地、快速地说：
“报告爸爸！今日……一切正常。学习了蒲公英。方向……我记得。over。”
说完，他就迅速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似乎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楚颜站在门口，看着被子下那小小的一团，心如刀绞。这个夜晚，格外的漫长和安静。远方的信号彻底沉寂，家里的气氛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薄纱。那枚指南针静静地躺在书桌上，红色的指针坚定不移地指着南方。它沉默着，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风浪多大，无论归期多远，爱的方向，永不改变。而此刻，这份不变的指向，既是希望，也承载着难以言说的沉重。这个家，正在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学习着最深刻的等待和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