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熙的身体像一株经历风雨后顽强复苏的小草,在楚颜精心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又休整了两天后,烧彻底退了,腹痛也消失了,只是胃口还有些差,人也清瘦了些,但精神头已经回来了,小脸上恢复了孩童特有的光彩。
原定十天的春秋假,因为这场病,实际在外只有不到七天。回程的机票改签到了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
离开泾县前,季晨熙主动提出,想去一趟县城里的小商品市场。“我想给王奶奶带个礼物。”他口中的王奶奶,是照顾他多年的保姆。楚颜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儿子在病中还能想到身边的人。
小商品市场里琳琅满目,季晨熙像个经验丰富的小采购员,背着小手,皱着眉头,在各个摊位前仔细审视。他否决了花哨的首饰(“王奶奶不喜欢戴”),排除了易碎的陶瓷摆件(“容易摔坏”),最后在一个卖实用家居用品的摊位上,看中了一个枣红色的、带按摩滚珠的木制梳子。
“王奶奶头发长,用这个梳头肯定舒服。”他拿起梳子,像模像样地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楚颜,眼神带着询问和一点小得意,仿佛在展示他精准的“市场洞察力”。
楚颜笑着付了钱,看着儿子郑重地把梳子放进自己的小背包里,心里暖暖的。这份源于观察和体贴的礼物,比任何昂贵的东西都珍贵。
去机场的大巴上,季晨熙没有再像来时那样兴奋地趴在窗口,而是安静地靠在楚颜身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皖南丘陵和田野,小脸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像是在思考什么。
楚颜没有打扰他,只是轻轻揽着他的肩膀。
到达机场,办理完登机手续,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楚颜带着儿子在候机厅里慢慢走着。经过一个卖传统手工艺品的小店时,季晨熙的脚步停住了。他的目光被橱窗里一个老师傅吸引住了。老师傅正坐在小马扎上,专注地熬着一锅金黄色的糖稀,手边放着各色模具和小铲子。
是画糖人。
糖稀在老师傅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勺一勺,流利地勾勒出蝴蝶、小龙、小兔子的形状,趁热粘上竹签,冷却后便成了晶莹剔透的糖画。周围围着几个小朋友,发出阵阵惊叹。
季晨熙看得入了神,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嚷嚷着要买,只是安静地看着,大眼睛里充满了欣赏。
楚颜蹲下身,问他:“喜欢吗?我们也买一个?”
季晨熙却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说:“看看就好了。这个容易碎,带上飞机不方便。而且……”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堪称“点睛之笔”的评论,“这是‘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
楚颜愕然,随即忍俊不禁。这小子,居然用上了“观赏性”和“实用性”这种词?看来这次旅行,不仅仅是看了风景,某些概念也在他小脑袋瓜里悄然生根了。
她没有坚持,尊重了儿子的“理性消费”决定。只是临走时,还是趁他不注意,买了一个最简单的小鱼糖画,用防震的泡沫纸仔细包好,悄悄放进了随身行李的夹层。或许,这份小小的、易碎的甜蜜,能在某个平凡的时刻,给他一个惊喜。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云层,下方是绵延无尽的云海。阳光透过舷窗,照在季晨熙的脸上。他望着窗外出神,忽然轻声说:“妈妈,云海没有爸爸画的好看。”
楚颜莞尔。季诚那张简陋地图上的波浪线,在儿子心中,竟成了云海的标准像。
“爸爸画的是意境。”她试图解释,“真的云海,每一刻都在变化,有时候浓,有时候淡,有时候像,有时候像波涛。”
季晨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还是我们看到的真的山水好。”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楚颜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引导儿子对这次旅行进行一次“复盘”。
她拿出ipad,打开这些天拍摄的照片,从古道入口的期待,到南屏小巷的探索,从万春堂的雅致,到捞纸坊的专注,从查济的桥头闲聊,到病中的相依为命……
“晨熙,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楚颜将ipad递到儿子面前,“你来看看这些照片,然后告诉妈妈,这次旅行,你最喜欢的是什么?最不喜欢的是什么?如果下次再出来玩,你觉得我们哪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她没有用“总结”这样严肃的词,而是说成“游戏”。季晨熙果然来了兴趣,接过ipad,小手指熟练地划拉着照片,小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真的像在做一项重要的工作汇报。
他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每一张照片,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开始他的“战略分析”:
“最喜欢的是……”他指着捞纸坊里自己满手纸浆却笑容灿烂的照片,“做纸!虽然很难,但是最后成功了!还有,”他又划到查济溪边打水漂的照片,“在那个有很多桥的地方玩水,还有解锁锁(鲁班锁)!”
“最不喜欢的……”他的小脸垮了下来,指着医院里那张手背扎针的照片(楚颜只拍了局部),“生病!肚子疼,打针疼,还不能出去玩。”
楚颜点点头,表示认同。
“那下次怎么可以更好呢?”她引导道。
季晨熙歪着头,努力思考,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第一,吃东西要小心,不能乱吃,不然会生病,耽误行程。”——这是从痛苦中得出的宝贵经验。
“第二,”他指着古道摔跤的那张照片(如果有的话),“走路要更小心,看好脚下,避免非战斗减员。”——连“非战斗减员”都出来了,楚颜强忍笑意。
“第三,”他划到万春堂皮影戏的照片,“看表演可以和爸爸视频,像这次一样!”——他肯定了这种远程参与模式。
“第四,”他最后总结道,“攻略要做好!像妈妈这样,找人少好玩的地方!”——这是对楚颜行程规划的高度认可。
听着儿子条理清晰(尽管用语稚嫩又混杂着“军事术语”和“商业分析”)的“总结陈词”,楚颜的心中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填满。这次旅行,值了。它不仅修复了关系,更在儿子心中播下了观察、思考、总结的种子。
“分析得非常到位!季晨熙同志总结能力很强!”楚颜笑着和他击掌。
飞机开始下降,城市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熟悉的城市回来了。
季晨熙看着窗外,忽然安静下来,小声说:“妈妈,我们回家了。爸爸……是不是还在忙?”
楚颜搂紧他:“嗯,爸爸有他的任务。不过,他肯定知道我们平安回家了。”
取了行李,走出接机口。司机张叔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们,连忙上前接过行李:“楚总,小少爷,一路辛苦了。”
坐进舒适的车里,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与皖南的静谧古朴截然不同。季晨熙靠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玩累了,也说累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楚颜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季诚那个雪山头像,想了想,没有发长篇大论的总结,只是发了一句简单的话:
【平安抵达。一切顺利。小家伙做了深刻的战略总结,表示下次要优化流程,避免非战斗减员。】
发完信息,她靠在椅背上,看着身边儿子熟睡的侧脸。这次短暂却丰富的旅行,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战役,有探索的快乐,有受挫的沮丧,有意外的挑战,也有温暖的守护。虽然最终未能登上黄山,但旅途中的点点滴滴,早已汇成了比云海更壮阔的风景,沉淀在他们彼此的心里。
家的轮廓越来越近。而楚颜知道,属于他们的、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