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手段…更加危险,也更加悲哀。
她放弃了任何建设的可能,只剩下纯粹的破坏。
但也正因如此,奥格拉可以确信,艾尼娅现在的手段确实能更彻底地撕碎旧秩序,然而,之后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无人能够预测和控制。
更重要的是...她将自己的墓地选在了阿尔图罗学院——这座文明的灯塔之中。
“这孩子…”
奥格拉心中那丝复杂的情绪愈发浓郁,并非愤怒,更多是一种深沉的惋惜与担忧。
她看到了脓疮,却想用烈火来灼烧。
她拥有与她年龄不符的决绝和洞察,却缺乏与之匹配的耐心与对生命应有的敬畏。
她选择了一条最极端、也最孤独的路。
作为屹立于魔法之道顶点的存在,奥格拉看待世事的维度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善恶与权谋。
他感知的是能量的流向是命运的脉络,是文明进程的潮汐。
他理解艾尼娅所目睹的不公与腐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认同那破而后立的必要性——毕竟,他曾亲眼见证过许多王朝因积重难返而轰然倒塌。
但是,破灭之后的重建,需要的是精密的引导和稳固的基石,而非纯粹的毁灭欲望。
阿尔图罗学院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避免文明在一次次的彻底推倒重来中耗尽元气。
它的中立,不是为了漠视,而是为了在风暴中保存火种,为了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提供重建的蓝图与力量。
而且...艾尼娅将学院也置于了风险之中。
这才是奥格拉真正无法容忍的事情。
利用邪神力量,一旦失控,首当其冲的就是学院地下封印的那些古老存在,挑动阶级对立,若演变成全面暴动,学院这片知识的净土也无法独善其身。
艾尼娅的计划,像一把双刃剑,在刺向旧秩序的同时,也威胁着学院这座最后的避风港。
其实在数日前,一封措辞正式却难掩一丝急切的拜访信,就被悄然送至奥格拉的书案上。
信笺上带着艾法夫尼亚王室的徽记,落款是艾尼娅·艾法夫尼亚。
信的内容简洁而克制,只言希望就“近期学院内外的一些事务”与校长进行一场私下会谈。
现在,奥格拉再度拿起那张信笺,指尖在那枚王室徽记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极淡的忧虑。
他当然准允了这次会面,对于奥格拉来说,只要在阿尔图罗学院一天,艾尼娅就只是一位天资优秀的学生,他作为校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不知道思索了多久,当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叩响时,奥格拉正站在窗边,他苍老而睿智的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沉落的夕阳上。
“请进。”
他转过身,声音平稳如常,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师生会谈。
门被推开,艾尼娅·艾法夫尼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当艾尼娅走进来时,他抬起了眼——
她依旧维持着王族的仪态,但奥格拉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难以化开的凝重,以及眼底深处一丝被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疲惫与…决绝。
她周身的氛围,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寂寥。
“来了。”他的声音温和,如同冬日里温暖的壁炉火,“坐吧。”
她依言坐下,脊背依旧挺直。
奥格拉没有立刻提及王都的混乱,而是将一杯花茶推给了艾尼娅,他很清楚接下来艾尼娅要说些什么,但在此之前,奥格拉不想这么快就进入主题。
他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其实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时候我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我也曾认为,世界非黑即白,腐朽的唯有彻底清除,才能迎来新生。”
艾尼娅愣了下,她依旧沉默着,不过不难看出她有些意外——艾尼娅本以为奥格拉会直接拒绝她接下来的要求。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时光的重量:“这种锐气,这种不惜此身的决心,本身并非错误,甚至是推动世界改变所必须的火焰。”
“但...”
他不再多言,摇摇头,只是轻叹。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少女,看到了无数个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的年轻身影。
奥格拉微微停顿,目光重新聚焦在艾尼娅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照出她紧绷的侧脸和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但是,艾尼娅,”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穿透力,“火焰可以焚尽腐朽,但也可能失控,将尚未萌芽的新生、乃至持火者自身,一同化为灰烬。”
“阿尔图罗学院存在的意义,并非是为某一位持火者添柴,或是为某一场焚毁助势。”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前,夕阳的最后余晖将他花白的须发染上金边,背影却显得愈发孤高而坚定。
“学院是文明的避风港,是知识最后的壁垒。它的中立,并非冷漠,而是为了确保无论风暴如何剧烈,总有一处地方能保存火种,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提供重建的蓝图与力量。”
“这是自阿尔图罗阁下创立此院之初,便定下的、绝不可动摇的铁律。”
艾尼娅的心脏随着这句话缓缓沉了下去,指尖冰凉。
她听懂了奥格拉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
尽管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理解,但核心的意思已然清晰——拒绝。
就在这一刻,一股冰冷的、尖锐的孤寂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心脏,比奥格拉的拒绝本身更让她窒息。
不知为何,安格尔那平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她脑海深处骤然回响。
他那双翠绿的、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在记忆中变得无比清晰,里面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基于理解的忧虑,以及…一种早已预见到她此刻境地的了然。
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道路尽头,就是这无边的孤寂与无人响应的绝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