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燕的突然造访，像一颗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那涟漪荡漾了几天，终究还是被林栋按捺了下去，沉入日复一日的忙碌深处。寒假时光金贵，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也低估了某个优等生执行计划的决心和……胆量。
正月初八，年味还未完全散去，清晨的空气里依旧带着炮仗燃尽后的淡淡硫磺味和凛冽寒意。林栋刚结束晨练，浑身热气腾腾地回到家，正准备吃早饭，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修理棚门口。
吴小燕依旧穿着那件米白色羽绒服，围巾换成了浅灰色，手里捧着那几本厚厚的笔记，用干净的牛皮纸重新包得整整齐齐。
“叔叔阿姨早上好，林栋同学，我来还笔记。”她的声音比上次镇定了不少，但脸颊依旧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缘故。
周梅正在棚里帮林建国清点零件，一见是她，立刻喜笑颜开，比上次还要热情：“哎呀是吴同学啊！快进来快进来！吃早饭了没？一起吃点？” 林建国也停下手中的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眼神里多了些打量。
林栋嘴里正塞着馒头，差点噎住，赶紧喝了一口粥咽下去，站起身：“哦，好，谢谢。”他接过笔记，感觉分量似乎比借出去时还沉了点。
“那个……”吴小燕没有立刻离开，双手放在身前，手指微微绞着，“笔记我看完了，里面的一些总结方法对我启发很大……尤其是物理受力分析的那部分，比老师讲的几种常规思路更灵活。”她开始谈起学习，眼神立刻变得专注而明亮，之前的局促感消散了不少。
“嗯，那种方法适用范围更广，但前提是对基本概念要吃得很透。”林栋顺着她的话题接了下去。谈到学习，他立刻进入了舒适区，尴尬感也减轻了许多。
两人就站在修理棚门口，旁若无人地讨论了几个笔记上提到的难题衍生类型。周梅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打扰，时不时还给林栋递个眼色，被林栋无视了。
讨论了大概七八分钟，吴小燕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略小的笔记本，递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和诚恳：“对了，林栋，我按照你那种思路自己试着总结了一些类似的题型，但总感觉还有点不透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指着本子上几处标记，“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逻辑没理顺？”
林栋：“……”
他看着那个明显是新准备的、字迹工整娟秀的笔记本，再抬头看看吴小燕那双充满“求知欲”的、清澈又无辜的大眼睛，一瞬间，前世某种尘封的、关于“泡妹子惯用手法”的记忆碎片突然苏醒——创造接触机会，有借有还，一来二去，这不就是最经典的那一套吗？
好家伙！现如今用到我身上了？还是被一个公认的乖乖女、大学霸？
他心里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女孩的心思，果然比男孩细腻也胆大得多。她甚至不需要说什么暧昧的话，只是用一个无比正当、让你无法拒绝的“学习”理由，就轻而易举地再次拉近了距离。
他能怎么办？难道能说“不行，我没空”或者“你这套路太老了”？面对那双纯粹讨论学术的眼睛，任何其他想法都显得自己心思龌龊。
“行，我看看。”林栋接过本子，粗略翻了一下，里面确实是她认真整理的题目和思考，并非随意杜撰。他不得不承认，吴小燕在学习上是真的下了苦功，而且善于思考和总结。 “可能这里辅助线的添加可以更直接一点，还有这个临界条件的讨论需要分三种情况……”他拿着笔，就在棚口的简易工作台上，快速地点评起来。
吴小燕凑近了些，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发梢偶尔会拂过林栋的手臂，带来一丝极细微的痒意。
周梅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悄悄捅了捅旁边的林建国，低声道：“瞧这俩孩子，多好学！” 林建国哼了一声，没接话，低头继续摆弄一个电机，但耳朵似乎竖着。
又过了十来分钟，问题讨论得差不多了。吴小燕心满意足地收回笔记本，再次道谢：“谢谢你林栋！我明白了！下次……下次如果还有不懂的，我能再来问你吗？”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
“……可以。”林栋还能说什么？ “那说定了！叔叔阿姨再见！”吴小燕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承诺，脚步轻快地转身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林栋摸了摸鼻子，心情复杂。这“借书—还书—讨论”的流程，算是被她彻底玩明白了。
果然，自此之后，“下次”变得频繁起来。
有时是隔三四天，有时甚至隔天，吴小燕总能找到各种由头出现在修理棚附近。理由永远冠冕堂皇，与学习相关： “林栋，这套市里最新的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答案好像有问题，你看看你的解法？” “这本竞赛书上的这个公式推导，我看不懂这一步，你能给我讲讲吗？” “老师推荐的那个英语阅读方法，你实践起来效果怎么样？”
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仓促和害羞，变得自然了许多，来了会先跟周梅和林建国打招呼，有时还会带一点自家做的小点心，说是“谢谢林栋帮忙，打扰叔叔阿姨了”，哄得周梅心花怒放，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像看“准儿媳妇”。
林栋被这温水煮青蛙般的攻势弄得有些无奈，却又无法真正拒绝。一方面，吴小燕请教的问题确实有深度，讨论起来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提高；另一方面，父母显然乐见其成，他若表现得太抵触，反而显得奇怪。
他只能尽量将每一次接触都严格限定在学术讨论范围内，态度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和专注，绝不流露出任何超出同学界限的熟稔或暧昧。
然而，接触多了，难免会发现彼此更多的一面。林栋看到了吴小燕在学术之外的细心和礼貌（比如每次都会跟父母打招呼，带小礼物），也看到了她那份好强背后偶尔流露的、属于少女的娇憨和固执。吴小燕则更深入地看到了林栋生活的环境，他的勤奋、踏实，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担当和沉稳，之前那点因为被超越而产生的小情绪，早已被一种更复杂的欣赏所取代。
寒假就在这样略显奇特的节奏中走向尾声。修理棚的生意、薛老爷子的严训、自学高一的艰难、以及与吴小燕这种“学术性频繁接触”，填满了林栋的每一天。
开学前最后一天，吴小燕又来还一本参考书。离开时，她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林栋，下学期全国初中物理应用知识竞赛的校内选拔，我们一起报名吧？我觉得我们可以组队试试。”
林栋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混合着挑战与期待的光芒，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知道，新的学期，这种“正当”的接触，恐怕只会更多了。
女孩的胆量和心思，果然不容小觑。他这只两世为人的老鸟，似乎正被一只羽翼未丰却目标明确的小燕子，用最纯粹的方式，一点点地拉近着距离。
这感觉，有点无奈，有点意外，似乎……也并不全然是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