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灌了几口晾凉的白开水,搪瓷杯沿还带着点灶火的余温。水顺着喉咙下去,冲刷掉一些午后的困倦和身体的酸涩。
目光再次落在那片被采摘过的野菜上。马齿苋肥厚的茎叶被他掐去了嫩尖,但底下老些的枝杈间,已经悄悄冒出些细小的、饱胀的种荚。荠菜更是抽出了细细的薹,顶端缀着密密的、即将成熟的白色小籽。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这些野菜,扔把种子就疯长,给点水就灿烂,比那些娇贵菜种好伺候多了。它们长得多快?他记得小时候下过雨,墙角砖缝里的马齿苋一夜就能蹿高一指。
县城里那些面馆……尤其是做“托叶子”(注:山西部分地区对面食裹野菜蒸制食物的俗称)的,是不是能用上?这东西不值钱,但城里人想吃口野趣、吃个新鲜,也得有地方找去。
心念一动,他立刻又蹲了回去,这次目标明确——那些成熟的、或即将成熟的种籽。
动作比之前更小心。用手指轻轻捏住马齿苋的种荚,微微一捋,比芝麻还小的黑色种籽就簌簌落进他临时摊开的旧报纸里。荠菜的籽更细,他得把整条细薹掐下来,小心地搓揉。
这活儿比采摘更磨人,需要耐心和细致的眼力。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汗珠从额角滚落,滴在泥土里。他不管不顾,全神贯注地对付那些微小的生命延续点。
不同野菜的种籽分开包,报纸角扭紧,用从工地上带回来的油性笔勉强写上名字——有的他认得,有的只能写个“阔叶野菜”、“锯齿叶菜”。
忙活到日头偏西,他收获了十几个小纸包。把它们郑重地放进屋里阴凉干燥的墙角,和那些买来的蔬菜种子排在一起。看着这一小排“家当”,他心里莫名踏实了一点。
晚餐就是中午的剩馒头,加上一大碗焯过凉拌的马齿苋。只点了两滴油和一点盐,入口微酸,滑嫩,带着强烈的田野气息。他嚼得很慢,感受着齿间那份独特的口感。
味道不错。城里人应该会喜欢这个味儿吧?他琢磨着。
第二天,他没急着去河滩看那二十亩地,而是又花了大半天时间,把院子里能找到的所有野菜种籽都采集了一遍,甚至还扩大范围,到老屋后的坡坎上搜寻了一番,收获颇丰。
下午,他翻出那辆破自行车,打了气。车链子嘎吱作响,但他骑得稳稳的。车把上挂着一个尼龙袋,里面是早上新采的、洗得干干净净、滴着水珠的各色野菜嫩叶。
他要去趟县城。
一路蹬得浑身冒汗,县城边缘那几家挂着“农家面馆”、“乡土味道”招牌的小店出现在眼前。他停在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店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拎着袋子走了进去。
饭点刚过,老板正靠在柜台后算账。
王龙飞把尼龙袋放在柜台上,打开口:“老板,看看这个。自家地里刚采的野菜,绝对新鲜,马齿苋、荠菜都有。您家做托叶子、拌凉菜,用得上不?”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探头看了看,捏起一根马齿苋捻了捻,又闻了闻。
“哟,是挺新鲜。现在这玩意儿少了。咋卖?”
王龙飞心里快速盘算,不能贵过普通蔬菜,还得有点赚头。“您要得多,按斤算,比市场青菜便宜点。”
老板沉吟一下:“先给我来五斤试试。明天早上能送来不?”
“能!”王龙飞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只要五斤,但这口子,算是撕开了。
回村的路上,他蹬车的力气都足了些。晚风吹在汗湿的背上,凉丝丝的,却吹不灭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
院子里的野菜很快就能形成规模。那二十亩河滩地,沙是沙了点,但说不定正适合这些泼辣的野菜生长?
他得赶紧把院子彻底清理出来,辟出一块地,专门撒这些野菜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