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飞院子里的菜苗一天一个样,绿意渐浓。他每天浇水、除草,看着那些亲手播下的希望一点点破土、舒展,心里那点因为租地欠债而产生的焦虑,也被这片蓬勃的绿色稍稍抚平。
这天清晨,他照例先开车去给县城的客户送菜。回村的路上,天气晴好,他想着河滩地虽然没了,但之前标记好的几处野菜点,或许还能再去收最后一茬种子。
车子刚拐近河滩,一阵陌生而嘈杂的机械轰鸣声就远远传来,比旋耕机的动静要大得多,沉闷而粗暴。
他心里一沉,猛踩油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踩下刹车,整个人僵在驾驶座上。
河滩,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巨大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像钢铁巨兽般在河滩上肆虐,履带碾过之处,泥土翻卷,植被尽毁。他熟悉的那片长满肥硕马齿苋和灰灰菜的缓坡,已经被铲掉大半,裸露出黄白色的沙砾层。那几丛他特意留着收种的婆婆丁,连同下面的泥土,被胡乱堆弃在一边,根须暴露在外,已然枯萎。
原本湿润、充满生机的河滩地被挖得坑坑洼洼,干涸的泥块和碎石混杂在一起,散发着土腥和机油混合的怪异气味。一条初步成型的、粗糙的路基雏形丑陋地横亘在河滩中央,割裂了原本完整的生态。
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漫不经心地操作着机械,巨大的铲斗一次次落下,将他曾经视若珍宝的野菜地彻底碾碎、掩埋。
王龙飞推开车门,脚踩在松软破碎的土堆上,几乎站不稳。他望着这片狼藉,心脏像是被那只巨大的机械手狠狠攥住,透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想在那片废墟里找到点什么。至少,把他标记的那几株最好的野菜母本挖出来,移栽到租的地里去。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走过来,拦住了他,不耐烦地挥着手:“哎!干嘛的!这里施工呢,闲人免进!没看牌子吗?”
王龙飞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声音有点哑:“我…我就想挖几棵野菜…”
“挖什么挖!都铲了!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干活!”工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里带着驱赶的意味。
王龙飞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一台推土机正轰鸣着,将最后一小片顽强的绿色彻底推平、压实。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随之彻底碾碎。
他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车上。发动机响起,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那片变得陌生而混乱的河滩地,最终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
回到租的那五亩地边,看着眼前整齐的田垄和绿意盎然的菜苗,再对比刚才河滩的破败景象,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冲击着他。
这里是他亲手开垦、播种的希望,而那里,是他被迫失去的、曾经赖以起步的天然宝库。
晚上,他剪辑视频时,手有些抖。他把白天拍到的河滩破碎景象剪了进去——肆虐的机械、被铲平的绿坡、枯萎的婆婆丁、工人驱赶的手势…
他没有加任何音乐,只有原始的环境音:机械的轰鸣、土块的滚落、他自己的沉默。标题写得简单却沉重:《河滩开发动了,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视频上传后,他很久没有去互动。
评论区很快涌来留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
“看着好难受…那么好的野菜地就这么没了。”
“发展总要付出代价吧,唉…”
“博主别灰心!你还有五亩地呢!”
“这工程看起来有点粗暴啊,生态不考虑了吗?”
“心疼那些野菜,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啊…”
“楼主以后野菜快递是不是要没了?(哭)”
王龙飞一条条看着,心里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复那些关心和安慰:
“谢谢大家。五亩地我会好好种。野菜…以后尽量靠自己种出来吧。”
“生态不生态的,咱说了不算。就是看着自己一点点认识、收拾起来的地方变成这样,心里有点空。”
“快递还有,但以前的野味,可能真会越来越少了。”
和网友的互动,像是一种无声的倾诉和疗愈。屏幕那头的理解和共情,稍稍缓解了他心中的憋闷和失落。
关掉电脑,夜很深了。他走到院子里,打亮手电,微弱的白光落在那些绿油油的菜苗上。它们安静地生长着,对外面世界的翻天覆地一无所知。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一片冰凉滑润的生菜叶片。
失去了天然的依靠,往后的一切,真的都要靠自己这双手,从这片租来的土地里,一点点刨食、刨未来了。
压力沉甸甸地压上肩头,但看着脚下这片属于自己的绿色,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也从心底慢慢生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