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塔的书房里,奈德·史塔克独自坐在壁炉前。
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将他那张坚毅的脸庞映照得明明灭灭。
他任由火光将自己吞噬。
桌上放着一杯未曾动过的多恩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可他现在连喝酒的欲望都没有。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比武场上的血腥,回放着劳勃那张疯狂扭曲的脸,回放着自己屈辱跪下的那一幕。
耻辱。
深入骨髓的耻辱!
他,奈德·史塔克,北境的守护!
竟然像一个罪犯一样,跪在那个疯子面前,祈求他那可笑的怜悯?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
他必须送珊莎和艾莉亚走。
立刻,马上!
君临这座城市,就是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会吞噬掉所有美好的东西。
他已经失去了朋友,不能再失去女儿。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奈德没有回头,他以为是艾莉亚。
这个小女儿总是担心他。
“艾莉亚,去睡觉,我没事。”
奈德声音疲惫。
然而,走进来的却不是那个像小狼一样充满活力的身影。
“父亲。”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珊莎?
奈德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就是这个大女儿。
他该怎么告诉她?
她那曾经无比向往的君临,那个她以为充满了王子和骑士的童话世界……
其实是一个比北境的寒冬还要残酷一百倍的地狱?
他该怎么告诉她,他们必须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回临冬城?
“珊莎,”
奈德转过身。
借着昏暗的火光,他看到珊莎穿着一身素雅的蓝色长裙,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但那张俏丽的脸上,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恐与脆弱。
反而是一种出奇的平静。
“过来,坐。”
奈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珊莎没有动。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在黑暗中像两颗被水洗过的星星。
“父亲,您是不是……准备送我和艾莉亚回临冬城?”
珊莎开门见山地问道。
奈德的心沉了一下。
“是。”
奈德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必须离开。”
“我不走。”
珊莎的回答,简单,直接。
奈德猛地抬起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走。”
珊莎重复了一遍。
“珊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奈德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以为珊莎还在迷恋那个金发混蛋,还在做着当王后的美梦。
“你还没看清吗?!”
“乔佛里是个什么东西?劳勃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座城市里没有骑士,没有童话!”
“只有阴谋和屠刀!”
“你留在这里,迟早会……”
“父亲!”珊莎打断了他。
她走到奈德的面前。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奈德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不是属于一个少女的天真,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清醒。
“您以为,我还是那个只知道柠檬蛋糕和情歌的傻姑娘吗?”
珊莎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君临城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它教会我,眼泪换不来同情,顺从也换不来幸福。”
“它还教会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价值,才能让你活下去。”
奈德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感觉无比的陌生。
这些话,不该从一个养在深闺,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贵族小姐口中说出来。
“是林恩大人教我的。”
珊莎似乎看穿了父亲的疑惑。
“他告诉我,想要不被人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就要让自己变得无可替代。”
“他给了我一个剧本,让我摆脱了乔佛里。”
“他给了我一个承诺,让我有机会去掌控王国的钱袋子。”
“他让我看到了另一条路,一条……可以让我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路。”
珊莎深吸一口气。
那双蓝色的眼眸里,终于浮现出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羞涩与慌乱。
“父亲,我不想离开。”
“我不想离开君临,更不想……离开林恩。”
轰——!
奈德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有侍卫说艾莉亚拿着“缝衣针”冲进书房,指着珊莎质问。
他以为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
可现在……
他看着珊莎那张因为羞怯而涨得通红的脸,看着她那双既坚定又慌乱的眼睛。
那眼神,和艾莉亚看着林恩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不!
比那个时候还要亮!
奈德感觉一阵头痛欲裂。
他伸手扶住额头,身体晃了一下,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
一个艾莉亚就够让他头疼的了。
现在,连珊莎也……
那个叫林恩的小子,他到底有什么魔力?
他到底给自己的女儿们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
让一个像火,一个像冰,性格截然相反的亲姐妹,都对他死心塌地?
“父亲,”
珊莎走到奈德身边,缓缓地蹲下身,将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放在了奈德那只缠着止血布的大手上。
“您教我,史塔克家族的荣誉高于一切。”
“可是在君临,我亲眼看到国王将财政大臣的尸体剁成了肉泥。”
“我看到您为了保护我们,不得不跪在那个疯子的面前。”
珊莎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那眼泪滴在了奈德的手背上,滚烫。
“那一刻我才明白。”
“荣誉,并不能保护我们。”
“只有权力。”
“父亲,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能让那些人不敢再欺负我们,不敢再羞辱我们!”
“林恩大人正在教我如何去获取权力。”
“我不想当那个需要您跪下来保护的女儿。”
“我想成为您的铠甲,而不是您的软肋。”
奈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女儿。
他那颗早已被君临的肮脏和劳勃的疯狂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中了。
是啊。
自己总是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们。
可他忘了。
雏鸟终有离巢的一天,狼崽也终将亮出自己的爪牙!
他看着珊莎。
在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艾莉亚一样的执拗,看到了和莱安娜一样的决绝,甚至……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
史塔克家的血脉,从不屈服。
“唉……”
奈德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无奈,有心痛,有愤怒。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妥协。
奈德伸出手,擦去大女儿脸上的泪水。
“你和艾莉亚……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奈德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同意了。”
“你不用回临冬城了。”
珊莎的眼睛猛地亮了。
那光彩,几乎要将整个昏暗的书房都照亮。
“但是!”
奈德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君临城是棋盘,也是战场。”
“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小女孩了,珊莎。”
“从今天起,你要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我明白!”
珊莎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送走了女儿,奈德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
他拿起桌上那杯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像火一样烧过喉咙,却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林恩。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年轻人的身影。
冷静,强大,深不可测。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搅动着君临的风云。
他扳倒了培提尔,也唤醒了自己。
现在,他又将自己的两个女儿牢牢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绝不仅仅是成为一个手握重兵的新贵!
奈德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一个可怕却又让他隐隐有些兴奋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想要的,难道是那张该死的铁王座!?
换做一天前,奈德会为这个念头而感到惊恐。
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掐灭!
可现在,他那颗对劳勃,对拜拉席恩家族忠诚了二十年的心,已经死了。
彻底死了!
就死在了那片血泊之中!
他现在首先是一个父亲。
他的女儿们选择了林恩。
那么他为了女儿的幸福,就只能将所有的赌注全都押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分毫不留余地!
独狼死,群狼生。
奈德眼中坚毅。
他疾步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新的羊皮纸。
那封准备让凯特琳前来君临的信,被他揉成一团,扔进了壁炉。
火焰瞬间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就像他和劳勃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友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又有力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奈德皱起了眉。
“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名身披白色斗篷盔甲镀金的御林铁卫。
是詹姆·兰尼斯特。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轻佻与傲慢,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
“史塔克大人。”
詹姆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奈德看着他心中警铃大作。
兰尼斯特的人三更半夜来找自己,绝没有好事。
“国王陛下,召开御前会议。”
詹姆从怀中取出一卷盖着国王蜡封的羊皮纸,放在了奈德的桌上。
“立刻。”
说完,詹姆深深看了奈德一眼,没有过多停留,便转身离去。
那白色的斗篷消失在门外,隐入黑暗。
奈德拿起那份还带着詹姆体温的羊皮纸。
国王的印章,像一只血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御前会议?
现在?
劳勃那个疯子,又想干什么?
他肢解了财政大臣,逼跪了首相,现在又要召开会议?
奈德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