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德的目光试图凿开林恩平静的表象,看清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你还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壁炉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沉重。
林恩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抬起眼眸,平静地迎上北境守护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闪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宁静。
“大人。”
林恩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要问我。”
“但预言这种东西,很玄妙,有时候它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候主动预言也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未来,就像是黑暗中的岔路,我能看见其中一条路的尽头是悬崖。”
“但如果您现在就知道了悬崖的位置,反而会因为急于避开,而忽略脚下的陷阱,最终掉进另一个深渊。”
这番话,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预言要是没有代价,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奈德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听懂了。
林恩在用一种他能理解的方式,阐述一个残酷的道理。
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强行扭转已知的悲剧,很可能会引发一连串更猛烈的反噬。
命运的齿轮一旦被强行拨动,只会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碾碎所有试图反抗的人。
林恩见奈德沉默,也是开口说道。
“大人,这次南下,我看到了一些将会发生的事,我会一一告诉您解决办法。”
“首先,您不要急于调查艾林大人的死因,你只需要提防瑟曦、杰诺斯和贝里席。”
“尤其要重点关注贝里席。”
“他找您说什么,大人只需要迎合他,但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每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这个人,没有任何信誉可言!”
“第二,如果您急于求成,金袍子就是墙头草,必将会背叛您。”
“想要彻查艾林大人的死因,您应该先削弱城市守备队,最好能将其掌握在您手中。”
金袍子因身披金色斗篷而得名,直接听命于铁王座,是维持王都法律与秩序的重要力量。
至少是“表面秩序”的重要力量。
在劳勃国王死后,奈德本可凭借摄政身份控制局面,但小指头背叛了他。
直接导致金袍子倒向瑟曦,造成了奈德的被捕及其后续的悲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劳勃陛下的处境远比您想的危险。”
“您就只需要记住一点!”
“只要他能活,您就能活!”
“一定要盯好劳勃的饮食起居,不要让他外出打猎。”
奈德身体一震,面露焦急之色。
“你说,有人要杀劳勃?”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林恩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大人,我只能看到一些片段,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狮家盘踞君临,想要跟他们对攻,光靠北境来的几个人怎么斗得过这些土着?
那简直就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林恩要奈德先稳住脚跟,做好防守,一切都等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站稳之后再说。
直接告诉奈德,林恩怕刚正不阿的奈德会上头,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我明白了。”
“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奈德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恩再给奈德又上了一层保险。
“大人,如果劳勃国王真的发生意外,您需要拥护乔佛里登基,答应瑟曦提出来的任何条件,包括示好、谄媚……”
“趁他们放松警惕,立即返回北境!”
“您只要坐镇北境,君临发生何等变故,您都可以安然无恙!”
“只是一点。”
林恩直视奈德的双眼,缓缓开口道。
“我怕您不会变通……”
奈德大手一挥。
“放心,我会照你说的做!”
他又不是傻子,听到林恩的一个个安排,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既然选择相信林恩,那就一条路走到底!
哪怕林恩想害他,他也没得选择!
奈德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个从长城逃回来的乌鸦,这个身负神秘预言能力的……变数。
“林恩,我能相信你吗?”
林恩微微颔首,语气没有丝毫谄媚,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是大人您赦免了我,我的一切都系于临冬城,也系于整个北境。”
得到答案,奈德不再追问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等国王走后,你和班杨一起回一趟长城,向总司令解释你违背誓言的事。”
“等你回来,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
奈德看着他,一字一顿。
“成为我的亲卫,随我一同南下君临。”
这句话,比任何金龙和封地都更具分量。
它意味着,林恩将彻底洗去囚犯与逃兵的污名,找到了一个可以站稳脚跟的支点。
即便这个支点,是风雨飘摇的史塔克家族。
但对急需跳板的林恩来说,足够了!
林恩垂下眼帘,遮住了那瞬间涌动的波澜。
“遵命,大人。”
……
宴会厅的另一头,气氛却远不如书房这般凝重。
高坐在主位上的瑟曦·兰尼斯特,正用修长的指尖,百无聊赖地划过高脚银杯的杯沿。
她身边的凯特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对着王后的闲谈。
但那双属于徒利家族的蓝色眼眸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云。
“这是您第一次来北方吧,陛下?”
凯特琳主动开口,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瑟曦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不远处的珊莎身上。
女孩正痴痴地望着她的儿子,乔弗里。
瑟曦的嘴角,溢出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是啊,这里的确……与众不同。”
凯特琳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敢保证,跟君临相比,这里一定很严酷。”
“我初到临时,也曾感到恐惧。”
“严酷?”
瑟曦的声音,如同君临城最华美的丝绸,光滑,却不带一丝温度。
“何止是严酷,这里的风,能把女人的皮肤吹成砂纸。”
凯特琳握着酒杯的手,收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几分急切与憧憬,走到了桌前。
是珊莎。
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天蓝色长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因兴奋而泛着动人的红晕。
“王后陛下。”
珊莎提起裙摆,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母亲。”
瑟曦的目光,在珊莎身上缓缓扫过。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未来的儿媳,更像是在审视一匹即将进入市场的名贵小母马。
“你好呀,美丽的小鸽子。”
瑟曦开口了,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夸赞。
“你可真漂亮。”
珊莎的心,因为这句夸奖而雀跃起来。
瑟曦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凑近珊莎。
那双碧绿的眼眸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明。
“你多大了,孩子?”
“十三岁了,陛下。”珊莎乖巧地回答。
“十三岁……”
瑟曦打量着她已经初具规模的身段。
“还在长个子吗?”
珊莎不明所以,只是笑着点头:
“我想应该是吧,陛下。”
瑟曦用指尖轻轻划过高脚杯的杯壁,发出一声轻鸣,然后,她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的月事,来了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珊莎脸上的红晕,瞬间从兴奋的潮红,变成了羞耻的涨红。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凯特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一股被悍然冒犯的怒意,从她的心底升起。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在北境,在她的主场,当着她的面,如此羞辱她的女儿!
瑟曦却仿佛没有看到凯特琳眼中的怒火。
她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殷红的酒液,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还……还没有,陛下。”
珊莎的声音细若蚊蚋。
“哦。”
瑟曦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笑着转移了话题。
“你裙子上的冰原狼绣得真好,你自己做的吗?”
珊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是的,陛下。”
“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瑟曦和蔼地笑着。
“以后也为我绣点东西吧。”
珊莎受宠若惊地答应下来。
行礼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瑟曦将漫不经心的目光重新落到凯特,脸上的笑容不变,话语却无比冰冷。
“七国上下,可都在等着我们两家抱孙子呢。”
凯特琳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我也听到了些风声。”
瑟曦的视线再次投向珊莎。
“你的女儿会成为宫廷里的掌上明珠。”
王后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说道。
“这样一朵娇艳的鲜花,不该埋没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
凯特琳的表情,变得和窗外的冬雪一样冰冷。
而另一边,回到座位上的珊莎,羞窘的心情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乔弗里王子正看着她,英俊的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远远地冲她举起了酒杯。
轰的一声。
珊莎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来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拉着身边的女伴,语无伦次地说着些什么。
试图掩饰那份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的甜蜜与窃喜。
那个来自王后的,带着羞辱意味的问题,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