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蚕茧”带来的并非立竿见影的痊愈,而是一种缓慢的、内在的沉淀与安抚。那次尝试之后,苏曼的精神状态明显稳固了许多。她不再那么容易陷入突如其来的疲惫或情绪低谷,睡眠质量有所提升,醒来后眼神中的清明也持续得更久。更重要的是,她对自身灵魂状态的感知力在增强,开始能够模糊地分辨出哪些是源于创伤的紊乱波动,哪些是属于她自己的、正在缓慢复苏的本源意识。
这种变化是细微的,却给了所有人莫大的信心。
林清音趁热打铁,在墨渊的严密数据监控下,又谨慎地让苏曼尝试了另一件筛选出的低阶诡物——“回音贝壳(微小裂痕)”。
这枚贝壳只有巴掌大小,色泽莹白,表面有着天然的、如同涟漪般的纹路,一道细微的裂纹贯穿其中,反而让它显得不那么完美,更添几分真实。据典册记载,它曾属于一位热爱大海、性格开朗的渔家女,能微弱地放大和澄清接触者心中较为强烈且纯粹的情感“回音”,有助于情感模块的梳理与共鸣。代价是使用后一段时间内,对声音会变得格外敏感。
当苏曼将精神力探入这枚贝壳时,她没有进入梦境,而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不再是混乱的杂音,也不是破碎的记忆画面。那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情感层面的涟漪。
她“听”到了对林清音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如同温暖的洋流;
“听”到了对谢九安沉默守护的感激与安心,如同沉稳的礁石;
甚至“听”到了对墨渊那非人存在方式的一丝好奇与逐渐增长的接纳,如同面对一台复杂而精密的未知仪器;
还有……对爷爷牺牲的,那深埋的、依旧带着尖锐痛楚的悲伤,如同海底最幽暗的漩涡。
这些情感的回音被贝壳的力量温和地放大、显化,让她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的情感图谱。它们不再混沌地交织在一起互相冲撞,而是如同不同颜色的水流,虽然依旧交汇,却有了各自的脉络和流向。
这个过程并不总是舒适。当那股属于悲伤的“回音”变得清晰时,苏曼还是会感到胸口闷痛,眼眶发热。但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被情绪淹没,而是学着在贝壳力量的庇护下,去观察它,感受它,然后……尝试着接纳它的存在。
她知道,这份悲伤,连同那些信任、感激与好奇,都是构成“苏曼”这个存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压抑和逃避只会让创伤更深,唯有正视和接纳,才能真正开始愈合。
几次短暂的“回音”体验后,苏曼发现自己与外界的互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关怀,开始会主动表达一些简单的需求。
“清音……今天……想喝点……甜的。”她会看着林清音,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当谢九安默默修好院子里一张摇晃的旧藤椅,扶着她过去坐下晒太阳时,她会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虽然浅淡却真诚的微笑,轻声说:“……谢谢九安哥。”
甚至有一次,墨渊在进行日常扫描时,数据流似乎因为一个异常波动而短暂紊乱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类似电流的“滋”声。苏曼没有像以前那样茫然或紧张,反而眨了眨眼,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促狭,轻声问:“……墨渊……你也会……卡住吗?”
那一刻,墨渊周身的幽绿数据流明显凝滞了一瞬,然后才以更快的速度恢复平稳滚动。他没有回答,但扫描结束后,他默默地将扫描间隔时间调整得更加合理,似乎是某种无声的……改进?
这些细微的互动,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当铺内部的气氛。冰冷的秩序中,开始融入更多属于“人”的温情与生机。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平静的恢复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昆仑的阴影,“归墟之眼”的威胁,并未真正远离。它们只是潜伏在更深、更暗的地方,等待着某个时机。
这丝隐忧,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初现端倪。
当时苏曼已经睡下,林清音正在柜台前整理近日对几件低阶诡物的净化记录,谢九安在院子里做晚课,墨渊则如同往常一样,在当铺深处进行着他的数据整理。
突然,内室里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梦魇中挣扎而出的短促惊叫!
林清音心中一紧,瞬间冲了进去。只见床榻上,苏曼双目紧闭,身体微微痉挛,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呐喊什么。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那枚一直被她放在枕边的“宁神书签”掉落在了地上。
“曼曼!醒醒!”林清音连忙上前,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同时将温和的祖灵之力渡入。
苏曼的梦呓如同冰锥,刺破了当铺内短暂的宁静。
“……眼睛……好多……眼睛……”她断断续续地嘶语,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在看着……到处……到处都是……”
林清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紧紧抱住苏曼,感受到她单薄身体传来的剧烈颤抖。“没事了,曼曼,是噩梦,只是噩梦而已。看着我,这里很安全,只有我们。”
在她的安抚下,苏曼的情绪渐渐平复,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散去,只是化为了更深沉的疲惫与一丝不安。她说不清梦里的具体情形,只记得那种被无数冰冷、贪婪的“眼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窥视的感觉,无所遁形,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当铺深处的墨渊,瞳孔中的数据流忽然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短暂的紊乱波动。他监测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冰冷气息的、来自遥远维度的信息涟漪,一闪即逝,无法追踪源头,但足以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协议。
谢九安也快步走了进来,他虽未感知到具体异常,但武者敏锐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气息。
当铺内,刚刚累积起来的一点温馨平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和那转瞬即逝的异常波动,打破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苏曼的恢复之路,注定无法在纯粹的温室中进行。外界的风雨,已经开始试图渗透进来。
回音虽能梳理内心,但来自深渊的涟漪,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远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