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内室,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草药苦涩的味道,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压抑。
苏曼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林清音渡入的祖灵之力如同最精密的丝线,勉强缝合着她那濒临彻底碎裂的灵魂本源,但每一次能量的轻微波动,都仿佛在拉扯着脆弱的伤口,带来更深的隐患。她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蹙着,仿佛正承受着无边无际的噩梦侵袭。
林清音坐在榻边,脸色同样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精神力高度集中,引导着温和的祖灵白光,如同织女修补残破的云锦,一点点抚平苏曼灵魂上的裂痕。这过程极其耗费心力,远比一场恶战更让人疲惫。看着苏曼毫无生气的脸庞,自责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内心。如果不是他们被困,如果不是曼曼感应到……她明明知道曼曼的灵魂状态经不起任何折腾!
谢九安静静地靠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沉重的阴影。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刚刚砸在墙上、此刻已经简单包扎过的手,纱布隐隐渗出血迹。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他心中悔恨与愤怒的万分之一。他习惯了用手中的剑斩开前路一切阻碍,可面对同伴灵魂层面的重创,他那无往不利的剑锋却显得如此无力。这种无力感,让他几乎窒息。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林清音缓缓收回了手,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被一直留意着她的谢九安及时扶住。
“怎么样?”谢九安的声音沙哑低沉。
“暂时……稳住了。”林清音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弱,她反手紧紧抓住谢九安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本源受损太重,之前的调理……前功尽弃。现在她的灵魂就像一件布满裂痕、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下一次……下一次可能就真的……”
她说不下去,眼中氤氲的水汽终于凝结成泪珠,无声滑落。
谢九安沉默地揽住她的肩膀,给予无言的支撑。他看向苏曼的目光,充满了沉痛与一种近乎发誓般的坚定。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像般静立在角落阴影里的墨渊,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暗绿的瞳孔中数据流平稳地闪烁着,冰冷的目光落在苏曼胸前那依旧散发着不正常高温、但光芒已彻底黯淡的“镜鞘”烙印上。
“你要做什么?”林清音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挡在苏曼身前,尽管她知道墨渊若真有恶意,他们根本无力阻止。
墨渊的视线转向她,声线没有任何起伏:“……分析‘镜鞘’烙印状态……提取记录的‘归墟之眼’攻击特征数据……”
“……此项数据……对后续行动具备关键价值……”
“关键价值?”林清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悲愤,“曼曼为了这所谓的‘关键价值’差点魂飞魄散!现在她这个样子,你只关心你的数据?!”
谢九安也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锁定墨渊,周身真气隐隐流动,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尽管他清楚这可能是徒劳。
面对两人的敌意,墨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陈述:“……理解你们的情绪……”
“……但目标的牺牲……若不能转化为有效情报……则牺牲毫无意义……”
“……获取数据……分析‘眼睛’……是避免类似牺牲再次发生的……最高概率路径……”
他的话冰冷而残酷,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清音部分冲动的怒火。她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垂下眼眸。是啊,愤怒和悲伤解决不了问题。墨渊说得对,如果不能从这次惨痛的教训中找到对付“眼睛”的方法,苏曼的牺牲,他们所有人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提取过程……不会对目标造成额外负担……”墨渊补充道,随即,他伸出食指,那指尖并非血肉,而是一种泛着金属冷光的奇异物质。他轻轻点向苏曼胸前的“镜鞘”烙印。
没有接触,指尖在距离烙印一寸的位置停住。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感知的幽绿色数据流,如同活物般从他指尖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在那黯淡的烙印之上。
“镜鞘”烙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表面浮现出极其复杂、瞬息万变的细微纹路,仿佛在抵抗,又像是在回应。
墨渊的瞳孔中,数据流瞬间加速,如同瀑布般疯狂冲刷。他静静地“读取”着,整个内室只剩下几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无息进行的数据交换。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
终于,墨渊收回了手指,眼中的数据流恢复了平稳的节奏。他转向紧张注视着他的林清音和谢九安。
“……数据提取完成……”
“……攻击特征已解析……”
“……确认攻击源为‘归墟之眼’次级投影……具备信息污染及规则扭曲特性……”
“……‘镜鞘’成功记录其核心波动频率……及部分规则漏洞……”
“规则漏洞?”林清音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词。
“……是的……”墨渊确认道,“……任何规则构筑……皆非完美……‘归墟之眼’亦不例外……”
“……根据记录数据……可针对性构筑防御屏障……一定程度干扰其信息攫取……及……”
他顿了顿,似乎在调整表述方式,“……在一定条件下……反向追踪其信息流路径……”
反向追踪!
这个词让林清音和谢九安精神一震!这意味着他们不再只能被动防御,而是有可能主动出击,找到那双窥视一切的“眼睛”的源头?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绝望的阴霾。
“需要什么条件?”林清音急切地问。
“……需要更强大的能量源……更精确的定位信标……以及……承受信息反噬的容器……”墨渊列举着,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床榻上的苏曼,又很快移开,“……目前……不具备执行条件。”
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被现实压下了几分。但至少,他们有了方向。
林清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想起从漱玉斋带回来的那本古籍,从怀中取出。古朴的封面依旧空白,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沉实感。
“这本书,”她将古籍递给墨渊,“我们在那个密室找到的,它被一个很强的时空陷阱保护,而且……似乎也被‘眼睛’注视着。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墨渊接过古籍,手指拂过空白封面,瞳孔中数据流再次闪烁。
“……材质分析……非已知任何生物皮革或植物纤维……”
“……蕴含微弱时间法则残留……与陷阱核心波动一致……”
“……封面存在高阶信息遮蔽层……”
他翻开封皮,里面是空白的纸页,并非后来添加的空白,而是这本书籍“原本”就是空白的。
“……书页结构稳定……无任何可见墨迹或能量书写痕迹……”
“……内部存在加密信息流……加密方式……与当铺核心数据库部分未解封区域……存在低度相似性……”
“未解封区域?”林清音敏锐地问。
“……渡厄当铺……存在多重权限封锁……”墨渊解释道,“……我所掌握……并非全部……这本古籍的加密方式……触及更高权限内容……”
他不再说话,而是将手掌覆盖在空白的书页之上。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书页无风自动,开始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随着书页翻动,空白的纸面上,开始浮现出极其淡薄、扭曲的银色光影,它们如同水中游鱼,一闪即逝,根本无法看清具体内容。
墨渊的瞳孔中,数据流疯狂冲刷,显然在全力解析这些短暂浮现的信息。
突然,翻动的书页停在了某一页。那一页上,浮现的光影比之前清晰了数倍,构成了一幅模糊的、不断变化的图案——那像是一只眼睛的轮廓,却又不同于任何生物的眼睛,更像是由无数旋转的齿轮、符文和扭曲的线条构成的复杂结构,透着一股冰冷、非人的观测感。
正是“归墟之眼”的象征!
在这只“眼睛”图案的下方,还有几行更加模糊、断断续续的银色文字,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扭曲的文字,林清音和谢九安完全不认识。
墨渊的声线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类“凝重”的波动:
“……检测到关键信息片段……”
“……文字识别……古神谕文变体……”
“……解析内容如下……”
他逐字念出,声音冰冷而清晰:
“……‘……窥视者……窃取时光之鳞片……编织命运之丝线……’”
“……‘……镜之两面……光与影……皆为其食粮……’”
“……‘……唯有时之刃……可斩断……观测之锚……’”
内室中一片寂静。
“窃取时光之鳞片”、“编织命运之丝线”、“镜之两面……皆为其食粮”……这些短语充满了隐喻,但结合之前的经历,不难理解其指向——“归墟之眼”在通过各种方式,包括诡物典当,收集时间、命运、乃至生灵的光明与阴暗面(镜之两面)相关的“东西”?
而最后一句,“唯有时之刃……可斩断……观测之锚”,则像是一句箴言,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时之刃……那是什么?”谢九安皱眉问道,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某种传说中的神器。
墨渊眼中的数据流缓慢下来:“……数据库检索……‘时之刃’……相关信息权限不足……”
“……根据上下文分析……可能指代……具备干涉或切断时间线能力的……特殊概念或实体……”
“……‘观测之锚’……推测为‘归墟之眼’维持其跨时空观测定位的……关键节点……”
线索似乎更多了,但也更加扑朔迷离。空白古籍,神秘箴言,权限不足的数据库,以及一个听起来就遥不可及的“时之刃”。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三人立刻转头看去。
苏曼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涣散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痛苦,但至少,她醒过来了。
“曼曼!”林清音立刻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哽咽,“你感觉怎么样?别怕,我们都在这里。”
苏曼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清……音……九……安……”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到了床边的墨渊,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显然之前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
“……连接……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你们……没事……”
“我们没事!我们没事!”林清音的眼泪再次涌出,“都怪我们,让你……”
苏曼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她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再次看向墨渊,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墨渊平静地与她对视,直接给出了答案:“……数据已提取……攻击特征已解析……发现规则漏洞……及……追踪可能性。”
苏曼闻言,涣散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瞬极其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这个结果,让她付出的代价有了些许意义。
“……书……”她看向林清音手中的古籍。
林清音连忙将古籍拿起,放到她视线能及的地方:“我们带回来了,墨渊正在解析,里面提到了一些关于‘眼睛’的事情,还有……‘时之刃’。”
苏曼的目光落在空白的书页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她也无法看到上面的内容。听到“时之刃”时,她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只是极度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累……”她喃喃道,声音细若游丝。
“睡吧,曼曼,好好休息,我们会守着你。”林清音柔声道,为她掖好被角。
苏曼再次陷入了沉睡,但这一次,她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些。
内室重新安静下来。
希望与沉重的代价交织,前路迷雾稍散,却显露出更加险峻的轮廓。空白古籍中的箴言指向了“时之刃”,而这把可能斩断“眼睛”窥视的“利刃”,又在哪里?
墨渊沉默地走向当铺深处,那里排列着无数承载着“诡物”的木架,他的数据流在瞳孔中静静闪烁,仿佛在重新评估着这座当铺本身蕴含的秘密,以及与“归墟之眼”这场注定惨烈的对抗。
林清音和谢九安守在苏曼床边,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无论“时之刃”是什么,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们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曼曼,也为了打破这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命运。破镜重圆之路,注定要以血与火铺就,而他们,已无路可退。